朱氏见状下了死令,绝不可以收那些财物,一定发现他们私下收了,哪只手收的,就砍了哪只手。
朱氏这话虽是恫吓,但秦修三兄妹都知晓自己母亲是个心狠坚决之人,所以一时之间不仅自己不管乱收,还管教自己的娘子孩子,伺候的下人,不可随便乱收别人的东西。
明面上的财物防住了,私下的宴请却是防不胜防。
长子秦修是个性格内敛的,进府后一直安分守己,跟着父亲秦无崖请来的先生恶补学问。三女年方十六,待字闺阁,正跟大两岁的姑姑秦若芳作伴,也不会出去惹事。唯一的漏洞便是二子秦立,原本就是个不着三四的性格,进了盛京后,认了一个国公父亲,越发无法无天。
酒醉金迷,红香玉暖,卧在一众舞姬胸脯之上的秦立,听着周围狐朋狗友的恭维。
“秦郎君不愧是柱国将军的儿子,不仅为人豪爽,酒量也非一般,看看我们这几个人,都喝倒了,二郎君却还如此清醒,真是海量,非我凡俗之人可比。”
秦立自幼家贫,进京前从未饮过酒,他不懂琼浆玉液,也不懂慢品细酌,凡是有人敬酒,只当是水,仰头一饮而尽。如此牛饮,脸上早就红醺一片,脑子更是烂醉如泥,耳边听见周围人在夸他,心中更加飘飘然,手下轻佻地捏了把旁边舞姬的丰腴,舞姬吃笑,立即会意地端起桌上酒盏,送到他的嘴边。
“二郎君?这般称呼恐怕不好吧...”
宴中有人迟疑,“秦二郎君,可都一直是称呼那位的。”
“那位”说的自然是秦骃,盛京有风俗,好以序齿称呼家中郎君娘子,尤其是高门大户,秦骃之所以叫做二郎,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胞姐秦含珠。
设宴的人有意恭维抬举秦立,听到这话,自然出声为他争辩。
“伯雅兄此言差矣,此前是因为秦郎君还在乡野,国公府上才以公主所出的子女排序,如今秦郎君既然已经跟着母兄回到府中,入了族谱,自然该按族谱排序,称呼一声秦二郎君才是。”
宴席主人这话正合秦立心思,他都来盛京大半年了,却一直被母亲管东管西。明明都是父亲秦无崖的儿子,凭什么秦骃出生就是郡王,进出都有大批下人前呼后应,自己却连摸个伺候丫鬟的手都要偷偷摸摸的。
凭什么秦骃可以彩绣辉煌,佩戴那些金玉宝冠,自己却连个夜明珠都不能收?
凭什么他们母子要对秦骃母子低头哈腰,却只能换来对方毫不在意的轻蔑一瞥?
凭什么秦骃躺在父亲积累的赫赫战功上享福时,自己却只能窝在山沟沟里风餐露宿?
凭什么都是姓秦,秦骃就是整个盛京闻名遐迩的秦二郎君,而自己却是个谁都看不起的小叫花子?
哈,小叫花子啊,想起那日秦骃穿着一身闪闪发光的新衣,走到衣不蔽体的他们面前,将他们当成乞讨的灾民,还高高在上地掏出糕点“赏赐”他们时,秦立心中嗖的蹿起一团火。
明明他才是父亲秦无崖的第二个儿子,明明他已经改了名字入了族谱,不再是牛儿沟里的秦小川,而是柱国公府里的秦立。
明明众人口口称赞的“秦二郎君”——该是他才对啊!
秦立驼红的脸色唰的一变,一把挥开递酒的舞姬。
“从今日起,我便是秦家二郎。”
他喝了不少酒,说这话时又带了情绪,语气威严而低沉。
他平日里说话都是缩头缩脑软绵绵的,突然一改往日语气,在座的众人乍一听,俱是愣住。
没听到想象中的附和声,秦立心中恼意更甚,双手一挥,将面前榻上的酒盏杯炙尽数拂到地上,黑沉着脸大声吼道。
“我说了,从今日起,我便是秦家二郎,你们听到没有!”
稀里哗啦,杯盏落到地上,砸的稀碎,众人终于醒过神来,他们宴请秦立本就是为了跟柱国公府交好,如今见他发火,自是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您说的是,从今日起,您就是秦家二郎。”
“秦骃算什么东西,他可比您小,是您的弟弟,怎敢越过您,用您的称呼!”
“按序齿称呼天经地义,想必就是公主殿下,也不会介意的吧。”
“从今日起,不,从现在起,我便称呼秦郎君一声二郎了!”
“来,二郎,请饮下我的这杯酒。”
宴中有机巧之人立即起身,新斟一杯美酒,亲自递到秦立面前。
听到想听的恭维之声,秦立心满意足,醺醺然接过酒盏,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秦立当时砸杯放话全是酒意上头,一时糊涂,等到翌日天明睡了一觉清醒后就后悔了。秦骃再怎么说,也是丹阳公主独子,明光帝的亲外甥,他居然敢拿自己跟对方比较,简直是活腻了!
清醒后的秦立有意反悔,收回那日酒后狂言,可在场的其他人可都还记着秦立当时掀桌的狂态,更是将他的那句“从今日起,我便是秦家二郎”记在心头。再次见面,开口便以秦二郎称呼他。
秦立有心解释,又拉不下面子驳回自己说过的话,只能含糊应了。
一人喊他,他心中很是后悔,二人喊他,他心中发虚,三人喊他,他心中有些不适,等到四人五人喊他时,秦立已经答应的很自然了。
久而久之,秦立似乎习惯了“秦二郎”这个称呼,他有的时候甚至还想,秦骃那边一直没传来任何动静,想必就像那些人猜测的,是不介意的吧。
秦骃他们不介意吗?当然不,他们非常非常的介意!
当发现那张递到秦骃手头的纸条,实际上是秦立的狐朋狗友写给他,约他去逛青楼,却误传到了秦骃手上时,秦含珠彻底爆发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还敢顶着二郎的名头在外面沾花惹草!”
因为要出去跑马,秦含珠今日特意穿了一套赤色胡服,听到消息匆忙赶回来,手里的马鞭还没来得及放下,此时正盯着缩到一旁的秦立,目光怨愤,好似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就是我二哥排行第二嘛。”
已经嫁了人的秦若娴挺着肚子,在旁小声抱怨。
“这里轮的到你说话吗?”
秦含珠扭头冷声,扬手一马鞭劈了过去,
上好牛皮编制的马鞭“嗖”的一声劈开青空,直接打碎了秦若娴身边的一个花瓶,秦若娴受惊尖叫,整个人害怕地缩成一团,本坐在位子上的朱春花一下子弹起来,冲到女儿身边揽住她的后背安抚。
“别怕别怕,思娴别怕!”
“含珠!”一直坐在上首的秦无崖终于发怒,“你怎么能如此莽撞,你阿姐可是快要生了!”
“她算我的哪门子阿姐!”
秦含珠声嘶力竭地怒吼,扭头看向父亲的眼圈已然红了。
秦无崖一怔,楞在原地。
秦含珠却已经跑到了自始至终一直没开口的秦骃面前,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二郎,二郎,只有你才是我们秦府的二郎,你会一直是我的二郎,对吧?”
秦含珠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明闪闪,笑起来像明媚繁星,哭起来似秋水落花。
秦无崖曾说,自己最看不得爱女哭,因为她一哭,自己的心就碎了,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搜来献给她。
秦含珠哭过很多次,之前是假哭,是撒娇耍赖,是想要阿耶阿娘,或者三哥二郎答应她某个无理要求,如今却是真哭,是伤心难过,是为自己的平白无故受委屈的阿弟抱不平。
“阿石,”旁边朱春花语突然气焦急地唤着秦无崖以前的旧名,“思娴好像有些不好了。”
被朱春花抱在怀里的秦思娴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额头冒出细汗。
周围的人都因为朱春花的话着急起来,秦含珠却置若罔闻,执拗地盯着秦骃。
“二郎,你会一直都是二郎的,对吧?”
看见秦思娴秋香色裙摆渗出一片鲜红,秦无崖再也坐不住,起身大步流星走到秦思娴面前,弯腰一把抱起她快步往外走去,同时大喊——“快找大夫”!
丹阳公主李雪关抱恙不在,其余都是朱氏后代,见秦无崖抱着人走了,也纷纷抬脚跟了上去,眨眼之间,整间花厅只剩下秦含珠和秦骃姐弟二人。
秦含珠对刚刚的动静视若无睹,张嘴就要再次开口。
“二.....”
秦骃这次终于开口,提前一步截住了她的话。
“阿姐,”他轻声唤她,“我会是你的二郎。”
他目光越过秦含珠肩膀落到她身后地毯上的一抹血渍,又回到秦含珠的脸上,看着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
“阿姐,你放心,”秦骃弯唇一笑,抬手轻轻拭去秦含珠眼角泪珠,“我会一直一直都是二郎,也会永远都是秦家独一无二的二郎。”
阿姐!
若你我往日光辉皆由父母所赐,若阿耶无法再如往日那般护你。
自此往后,便由我来创造光辉,我来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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