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二郎用过膳,娘子再按原路返回,将膳盒送回后门。之前送来膳盒之人会一直等在那儿,娘子将空了的膳盒交还给他便好。”
听着似乎不难,只是送个膳,等人用完,再将空碗碟送回去。
纪姝颜颔首,问,“你明日走,何时回来?”
青叶似乎不解,一怔,纪姝颜只好将话说的更具体,“你要出任务几日,总得告诉我一声吧,这样我才好知道要帮你送几日膳啊?”
青叶脸上现出一抹讪笑,楞了片刻才含糊不清道,“大概要三五天,或者十来日吧。”
三五天便是三五天,十来日便是十来日,这两者之间可差了好些日子,如何能相提并论?
纪姝颜侧头看着青叶,总觉得他脸上的笑浮于表面,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青叶最后并未说其他话。
纪姝颜将青叶的话记在心中,仔细计算时间,决定明日自己借口要在里屋专心刺绣,打发玲珑出去找小姐妹儿玩,等到了规定的时辰再去厨房取饭菜。这样一来,玲珑至少会在外面待半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纪姝颜悄悄出门一趟,帮忙送膳了。
翌日清晨,听到玲珑出去后的关门声,盘腿坐在榻上的纪姝颜将手里的针线往旁边绣萝中一放,噌的站起,掀开面朝屋后的一道合和窗(1),纵跃翻了过去。
要想秘密行事,自是走无人的屋后更加妥帖。
第一次心里没谱,怕出意外耽搁时间,纪姝颜直接动用轻功,赶到后门处时,她停下来稍稍稳了气息,拉开门,四处张望,就见附近一株参天古槐下站着一个头包方巾,裹着厚袄的黑瘦小伙,正在朝这边看。
两人目光交接,小伙咧唇一笑,露出两行白的发光的牙。
“您就是纪大娘子吧!”
认识自己,看来就是他了。纪姝颜颔首,抬步出去。
那人扭身,手脚麻利地拾掇着什么。纪姝颜这才注意到他旁边摆着一架板车,上面放着两个大油桶与漏斗葫芦,看来是个卖油翁。高大油桶后面放着一团棉被似的东西,层层掀开后,露出里面一个朱漆描金八宝提盒。
小伙小心翼翼拎起提盒,递到停在他面前的纪姝颜手上。
“辛苦您跑一趟了,您拿好,小的继续在这儿候着您。”
小伙刚才拎着手把,纪姝颜接过后,仍能感到一股未散去的余温。
不过这般仔细包裹着,想必里面的饭菜也是热的吧,纪姝颜扫一眼那被掀开的三四层被子,颔首,扭头回去。
纪姝颜记性一向很好,顺着之前青叶带自己走过的那条路,穿过石间密道,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雁阁前。推开门,一股清冷潮湿之感扑面而来,想起青叶说过秦骃住在阁顶,纪姝颜走向左手木梯,抬步上去。
年久失修的木梯暗沉失色,像是蒙了一层灰,踩上去啪嗒啪嗒作响,纪姝颜一步一步上去,直到走到最后几阶楼梯时逐渐缓下步子。
秦骃正在写字,听到动静以为又是青叶来送东西,头也没抬。
“我说过不吃,你不用送了。”
拒人千里的话宛若玉石落地,他说完,察觉刚刚的脚步声好似跟以往不同,扭头,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纪姝颜。
她眉如远黛,眸似清波,梳着交心髻的头上插了一支玉钗,站在那里,就如一支静静盛开的紫色鸢尾。
他在看纪姝颜,纪姝颜也在看他。
清癯单薄的男人坐在窗边罗汉塌上,灰麻袖袍盖住了大片榻几,寒风吹起他披落的黑发。明明窗外才是灰沉沉的乌云,他的脸色却比乌云更加淡漠,仿若天边颜色浓稠的乌云坠落人间,凝固成冰,冻结成霜,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与寒意。
这个模样的秦骃,跟纪姝颜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
一抹意外划过秦骃眼底,稍纵即逝,在他扭头前一刻,纪姝颜轻轻一笑,上前两步走进屋子,朝他福了一福。
“纪氏姝颜见过秦二郎君。”
等了片刻没动静,纪姝颜抬头,发现秦骃已经收回视线,继续握笔写字了。
她眉头微动。
“青叶郎君有事外出几日,托我来给郎君送膳。”
解释完,纪姝颜拎着膳盒走到秦骃跟前,无视秦骃异样目光,将膳盒放到几上一角,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秦骃只在膳盒放在几上时微抬眼角,手中毛笔未停。
纪姝颜目光落到几上的纸上,静静地看着一个一个规整方正的字随着他的提腕泼墨跃于纸上。忽然,她抬臀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了秦骃手中的笔。秦骃鼻尖闻到一股淡淡药味,眨眼间纪姝颜一张粉黛似的脸已经凑到他眼前,他看见她长如蝶翼的羽睫轻颤,再回神时,自己手里的笔已经被抽走了。
“已经到了饭点,该用膳了。”
“我先将郎君的纸笔收了,省得一会儿用膳不小心,菜碟污了郎君的墨宝。”
纪姝颜垂着眸,同时抽走了几上的一沓纸。很小心地放到一旁,没让笔上的墨汁涂污了写了字的纸张。
“我现在不想用膳。”
秦骃目光一直看着纪姝颜动作,开口,很平淡的语气。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经答应了青叶郎君帮他送膳。郎君便是要用功,也等用完膳再说。”
纪姝颜打开盒盖,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
馒头、糖饼、馎饦(2),蒸芋,外加两碟炒菜,两碟点心,一碗乳粥。
早在看到对方竟然会打着卖油的幌子,用棉被包裹保温时,纪姝颜就猜到提盒里的早膳应是不差,却没想到丰富至此。她一碟一碟取出,最后看着几乎铺满了整张炕几的碗碟,仍忍不住叹息。
这位昭阳郡王的早膳着实丰盛精细!
但秦骃似乎并无纪姝颜那般惊艳,他默默坐在对面,垂首看着几上仍冒着热气的早膳,并不动筷,不知在想什么。
纪姝颜默默盯着他片刻,拧眉。
“真的不吃?”
秦骃抬眸望向纪姝颜,神情波澜不惊。
纪姝颜看了会儿他,当他是默认,点点头,拿起一旁筷子。
“好,既然郎君不吃,那我吃,浪费不好。”
纪姝颜夹起一筷子蒸芋,咬一口,软绵绵的,味道还挺好。
她又接着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秦骃一直默默看着她吃东西,忽然问,“你早膳用过了吗?”
用早膳?
没有。
纪姝颜几乎脱口而出,忽又止住,她脑筋一转,不知想到什么,点头承认,“吃过了,吃了两块胡饼,还有一碗粥,可饱了。”
说着她还“嗝”了一声,似乎打了个饱嗝。
余光瞥见,对面的人似乎蹙了下眉。
“郎君可曾去过边关?我阿耶是武将,我便是在边关出生的。”
纪姝颜闲聊一般开口。
“我一岁时阿娘便去世了,之后都是阿耶带我。”
“他是个武官,经常上战场打仗,我跟着他,去过各种各样的战场。”
“有的战场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骸,一个压着一个,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有的战场还好,因为敌军投降早,死伤不多,到处都是些被锁链捆着的战俘。”
“还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敌军截断了我们的粮草,包围了我们的城池,我们在城里饿了三天三夜,最后连家里被耗子啃过的陈粮都拿出来吃了。没有粮食吃的老人想办法,带着人挖树根剥树皮....”
纪姝颜一边吃一边说,脸上忽然泛起恶心。
“吃不下就别吃了。”
纪姝颜挥挥手,“不行,我们当时吃的树根树皮味道还没这些好呢,不能浪费,郎君可能不知,这些在你看不上眼的吃食,别人还吃不上呢。”
纪姝颜的话刚音刚落下,就见叮的一声轻响,对面的秦骃拿起了勺子。
看着他一勺一勺喝着乳粥,纪姝颜唇角微勾,放下筷子。
因为筷子被纪姝颜用了,秦骃只能用勺子,但他用膳很斯文,哪怕手里拿的是并不方便的勺子,动作依旧不疾不徐,很有大家公子的涵养。
窗边有寒风吹进,将纪姝颜放在桌上的筷子吹落,秦骃动作一滞,纪姝颜提前一步道。
“郎君继续用膳吧,我来捡。”
纪姝颜从榻上下来,巡视一圈地上,发现筷子落到靠近秦骃那侧,抬脚去捡。但她是第一次来,显然不熟悉这儿的摆设,一个没注意被榻前脚踏绊到,整个人往前扑去。
坐在榻上的秦骃近在咫尺,纪姝颜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抓他搭在膝上的右臂借力,但预料中的结实臂膀并未出现,她只抓到了一截空荡荡的袖子。
(1)合和窗:又叫支摘窗,可上下掀动
(2)馎饦:面片儿汤
古代各朝代吃饭时间好像都不同,但既然咱们这文是架空,干脆就按照现在的三餐时间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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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紫色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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