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这次住院已经很省心了。
自苏桓语接手之后,再没其他医护进来过病房。
今天去请曾静换液,也是他们主动去找的。
曾静进来之后也非常谨慎,没有半分逾矩的举动。
比他们之前在D国住院的经历好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徐行的警备心也不如之前那么深重。
他潜意识里甚至泛起荒唐一念:有苏医生在,会没事的。
看过方疏棠和徐行,苏桓语便不多逗留叨扰:“我先走了,有事儿按铃就行。”
“等等。”方疏棠脱口叫住苏桓语。
苏桓语回眸,静静地看着方疏棠。
已经时近傍晚,床尾光线很暗,方疏棠看不清苏桓语的眼神。
却能朦胧感受到那双黑沉的眼眸中,压抑着让人心惊的惊涛骇浪,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窥探。
他注视了那场风浪多久,苏桓语就等了他多久。
方疏棠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的随着那浪涛翻涌起来,以至于有一瞬间让苏桓语以为,方疏棠已经记起他了。
可是,那一丝波澜很快归于沉寂,又成了一汪雾气缭绕的寒潭。
方疏棠慢慢说:“有个事情想问问您。”
能正常喝水饮食后,方疏棠的声音终于不再沙哑。一字一句落在人耳中,如同空谷回音一般,朗朗悦耳。
比小时候低沉一些,也空灵一些。
仍是他熟悉的语态和语速。
苏桓语眼底的浪头翻涌了一下,几乎要拍岸而起。瞬间,便被身体的主人压下去了。
徐行距离苏桓语近,察觉出苏医生呼吸紊乱了几息,下意识转眸看着苏桓语。
只见,苏桓语眼睛弯了弯,有细碎的光点在其眼眸中一闪而逝。
他和方疏棠同时听到苏桓语说:“好。请问。一定知无不言。”
彬彬有礼,风度卓然。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徐行看着苏桓语缓步走去方疏棠床旁,在陪护凳上坐下。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清俊、一个疏朗,如同清风与穹宇,自成一方天地。
他们这些“凡人”能看到,却无法融入。
徐行自觉往墙边退了一步,把空间留给他们。
看到苏桓语坐下,方疏棠才慢慢说:“病房的安排,多谢。”
他不善与人客套来往,但病房里这些安排细致且周到,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他住院生活的舒适度。
况且这种舒适度并非是外在物质条件,而是直击他内心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本我”,所以,他必须道一声谢。
“医生本分。”苏桓语笑了一下,说:“您不用客气。”
方疏棠定定的看着苏桓语,想从口罩上方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里,窥探到更真实的情绪。
自他功成名就之后,看到的笑脸就越来越多。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在面对他这样的“大人物”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恭恭敬敬,称上一声“您”。
他早该习惯的,但听到苏桓语这样说,他心里却觉得别扭得厉害。
似乎这个字不该从苏医生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医生惯于操控和隐瞒情绪,方疏棠一无所获。
见方疏棠盯着他看,苏桓语眼中的笑意更深,他含着笑问:“您想问什么?”
苏桓语面上笑得得体,心底却暗暗纳闷,他今天是头发没打理好还是脸没洗干净,怎么小棠总盯着他看呢。
经人提醒,方疏棠才佯装淡定的移开目光,定定的看着苏桓语肩头的白色走线,问:“您能治好我,对吧。”
“不敢保证。”苏桓语从不向病人隐瞒病情:“您之前的病案都在路哥那儿,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看一看。
看过之后才能给您回复。”
心理疾病成因复杂,特别是方疏棠已经接受过治疗,无论是苏桓语还是别的医生介入,都需要了解完整病案。
“我会和路哥商量的。”方疏棠浅淡的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冰似雪,淡淡的一抹,却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这还是重逢以来,苏桓语第一次看到方疏棠笑。
与他记忆里带着烈日温度的笑意全然不同,却仍是让苏桓语眼眶发热。
方疏棠今天问话的意思,苏桓语明白。小棠想彻底痊愈心理疾病,找回曾经最真实的自己。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愿呢。
苏桓语艰难的“嗯”了一声。
因为这个心愿想要实现,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
“多谢。”方疏棠真诚的说。
苏桓语的回答,让方疏棠确定,他是个踏实靠谱的医生。
人站的越高,就越是难看到别人的真实面目。
大家都曲意逢迎着,想要博他多看两眼,从而获取更多的利益。
特别是心理疾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不能治,怎么治,其实全靠医生说了算。
一般医生听到他这么问,肯定会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先试试再说。
而不是像苏桓语一样,不但要先看过病例,还要问过季路。
完全不考虑自身利益,全然站在病人这边为他考虑。
现在,这样坦诚的医生可不多见了。
苏桓语见方疏棠半天没再说话,便低咳一声:“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您好好休息。”
说完,才在方疏棠含着清浅笑意的眼神里慢慢起身,推门出去了。
出门之后,径直去了楼梯间。
楼梯间依旧空旷安静,显得苏桓语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吵得厉害。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跳。
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季路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又空远,像是开着外放。
不等他开口,电话那头的季路便说:“我正在收拾行李,今晚的飞机。”
“几点到?”苏桓语心中一喜,问:“我去机场接你。”
这些年,季路极少回国,就算回国,也不一定有时间去看苏桓语。
了了几面,每一面都潦草而匆忙。
但却是苏桓语这些年里难得的慰藉。
在茫茫天地之间寻一个人太难,也太寂寞。能偶尔与旧人见上一面,彼此相互鼓励一番,会让前路的希望更清晰一些。
“不用了,我知道路。”季路笑着问:“小棠怎么样?”
“挺好的。”苏桓语答完,又赶紧说出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路哥,你这次回来,带上小棠的病例吧。”
季路的呼吸乱了一瞬,紧张地问:“怎么?”
“我想看看。”苏桓语说:“小棠他,也希望能早点儿痊愈。”
这次,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
苏桓语耐心等着,没有催促。
方疏棠本人不清楚,但苏桓语猜测,小棠的病因一定不简单,否则依照季路的水平以及对小棠的关心,这病根本拖不到现在。
他提出要看病例,不是不相信季路的能力,也不是有信心一定能治好小棠。反而是知晓此事艰难,想主动为季路分担。
季路也明白苏桓语的意思,犹豫半晌之后,叹了口气说:“好,我会带着。
这件事,还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我准备好了。”苏桓语保证:“我一定会尽力制定治疗方案。”
“小语,你该知道,医生行医准则里有一条,是规避原则。”季路关了外放,把手机拿在耳边,声音低沉又铿然。
“你对小棠的感情,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瞒不过我。
从医者的角度建议,我不希望你碰这件事。
这绝不是不信你,是不想置你于两难之地。
这些年,我不是不知道小棠的心愿,也不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治疗方案,却始终狠不下心。
这还只是我,若是放在你身上呢?
小语,你学心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
那些阴郁痛楚的情绪就像是沼泽,一个不小心,不仅救不了病人,还会连自己都陷进去。
与病人的羁绊越深,越难自拔。”
“我知道。”苏桓语说:“我想试试。”
他们学医,本就是为了救人。
又遑论病人是苏桓语在这世间最在意之人。
若是连他都放弃,那还有谁能把小棠从沼泽里拉出来呢。
次日清早,季路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龙城第一人民医院,按照指示牌找到了住院部。
他站在住院部大厅给徐进打电话,让徐进下来接他。
这会儿国庆小长假已经结束,人们按部就班的上班上学,医院也恢复到了往日的运营节奏。
住院部一楼大厅是环绕型业务窗口,正对大门的一面,全是办理住院的窗口,约有十来个。右手边是办理出院的,左手边是办理医保报销及其他事务,左右两边的窗口都各有五六个。
清晨时分,除了住院窗口有一两个人,其余窗口都空着。
明亮的业务窗后,一个个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都坐得端正,趁着病人不多,忙着整理手头的资料数据,比国外医生的素养不知高了多少倍。
季路心中感慨:瞒了小语这么多年,还是让俩人见面了。早知今日,又何必躲那么远呢。
逃避果然不是什么好办法。
不过三五分钟,一身浅豆绿西装的徐进笑着跑过来,一头撞进了季路怀里。
若不是季路手中的行李重,这一下,非得被他撞个后脑勺着地,光速办理住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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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能与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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