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霁当然知道墨竹的行为都是钱七郎授意,她瞪了钱七郎一眼,转而看向挂彩的佘云邺,轻声问:“疼不疼?”
佘云邺咧嘴一笑,满不在乎道:“不疼,你没事就好。”
白雪霁心头一暖,握住佘云邺的手,柔声道:“走,我带你去涂点药。”
佘云邺微微一怔,随即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白雪霁牵着他的手,向屋内走去。
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钱七郎不由得生出一股醋意。他当然知道白雪霁对佘云邺并无男女之情,但看到她如此关心别的男人,心中还是感到一阵不快。
于是,他快步上前,挤到两人中间,故作大方道,“哎呀,佘小将军乃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怎能劳烦他人呢?而且,澧棠阁毕竟是我的地方,这事自然应由我来吧。”
钱七郎说着,伸手就去拉佘云邺。
佘云邺一看原先被白雪霁牵着的手腕,现在被钱七郎握着了,瞬间挣脱开,拧眉道:“不必了,我自行去医馆便是。”
钱七郎此时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叹气道:“佘小将军这是嫌弃我吗?虽说佘将军先闯私宅在先,但墨竹下手也是没个轻重,我这等商贾之人,对朝廷将领出手了,佘小将军定然也是气得很。”
佘云邺闻言,面色涨得通红,急忙辩解道:“我怎会嫌弃商人,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白雪霁见憨厚的佘云邺被钱七郎几句话就绕了进去,不由得感到好笑。
她狠狠地瞪了钱七郎一眼,内心吐槽道:这千年老狐狸,三言两语间,就把佘云邺塑造成了一个看不起商贾、又不知规矩、技不如人还生气的形象了。
果然,钱七郎见白雪霁瞪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正当他以为佘云邺会被自己气得拂袖而去时,没想到佘云邺深吸一口气,诚恳地拱手道歉道:“是在下情急之下冲动了,唐突了钱东家,实在抱歉。墨竹兄武功高强,日后云邺定要多学习才是。”
说完,佘云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抓起钱七郎的手,道:“是在下失礼了,那就劳烦钱东家了。”
如此清风霁月和纯良的佘云邺,倒把心思能绕百圈的钱七郎弄得无所适从了。他瞥向被反握的手,硬生生地挤出一个了笑容,“佘将军客气了,请随我来。”
看着钱七郎吃瘪的模样,白雪霁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既如此,那就请东家给云邺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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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阁内,燃着淡雅的苏合香,白雪霁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悠然地品着茶,欣赏着眼前的一幕。
姿容如画般俊美男子在清晨微光下为朗朗正气的凛然少将细心擦药,触碰到伤口时,佘云邺因疼痛偶尔蹙眉,脸上还泛着红晕,显得有些赧然。
这一幕如画卷般赏心悦目,看着看着,白雪霁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隔壁的青栀同样也看得不亦乐乎,两人目光相撞时还心领神会地挑眉,眼神中满是揶揄。
墨竹则站在一旁,频频摇头,内心感叹:东家为了白娘子,真是豁出去了,连这种活都亲力亲为。
可摇头归摇头,帮着捣药的手也不能停,钵里闷响在此刻寂静的室内有些突兀,钱七郎打破沉默,似是不经意地寒暄问道,“佘将军戍边多年,此番回行在倒赶得巧,莫不是官家急召?”
佘云邺脊背倏地绷直。铜镜映出他紧抿的唇线,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官家确有要事相商。”
白雪霁摩挲着茶盏沿口,佘云邺闪烁的眼神她太熟悉,分明是一种不便与外人言明的微妙。
她忽地咳嗽一声,钱七郎眼皮都没抬,右手微微举起,墨竹的身影便悄无声息滑出槅扇,青栀也识趣地离场。
昨夜烧着的烛芯燃尽,钱七郎慢条斯理地将方才卷着的袖子放下,佘云邺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白雪霁。
白雪霁压低嗓子,“云邺,上回问你九阍的事,我瞒了你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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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在他瞳仁里跳,映出女子凝重的脸,佘云邺搁在膝头的手也倏地握紧。
“你可知夏翊将军?”
佘云邺肩背挺直,点了点头,随即眼底翻起痛色。
在军中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柱石战神夏翊。当年夏翊战死利川,却被污作贪墨军资的小人,简直犹如一盆脏水泼在雪地里!
一想到这事,佘云邺搁在膝头的拳头不自觉的握紧。
白雪霁沉声道,“他,是我的养父。”
佘云邺瞳孔骤然收缩。电光石火间,建元五年的往事忽然兜上心头。
正月里滁州边寨,彼时他是隐瞒家世的“李邺”,她是女扮男装的“陈春”。她助他逃离乾兵埋堵,他邀她进入背嵬军。当时,她问了一句——“背嵬军也是佘家军嘛?”
他心口一震,恍然明白她为何会那样问。她或许以为夏翊之死,多多少少和自己的父亲佘均鹏脱不了干系。
佘云邺不禁苦笑,当年这样想的可能也不止她一个。
夏翊擅长用兵灵活,速战速决,常以多胜少,利用地形、计谋和奇袭等击败强敌。而佘均鹏更注重军队的纪律性和组织性,通过严格军纪提升战斗力,讲究排兵布阵。两人作战理念截然不同,因而时常有纠纷,世人都道两人有隙,只有佘云邺知道,父亲对于夏翊,也是很敬佩的。
佘云邺还记得小时候,佘均鹏曾把他抱在怀里,指着挂在墙上的舆图,道:“我朝武将,若论作战勇猛,当以夏翊将军为最。”
那年,父亲驻守襄北,
夏翊战死利川的消息传来时,兵营内,佘均鹏握着军报,半晌无言,素来爱酒的他,那晚却一滴未沾。
佘云邺看着白雪霁,忽然有些害怕,害怕白雪霁因为误会父亲与夏翊的关系而对他产生芥蒂,忙开口解释道:“父亲一向敬重夏将军,当年之事……。”
白雪霁平静插话道:“我自然知晓。当年草草离开背嵬军,就是因为知晓了夏叔之死与佘将军无关。”
佘云邺闻言,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当下醒悟道:“所以当初你就在查夏将军的事了?”
白雪霁缓缓点头,眼神沉静而坚定,如同深潭之水,底下却蕴藏着汹涌的暗流。
佘云邺剑眉微蹙,语气带着沉重:“夏将军战死利川后,朝廷以‘贪墨军资’之名抄了夏府,虽未深究株连,因此也未掀起太大波澜。一来有他亲兵统领黎甲的画押供词为‘证’,二来据当时抄家的官兵所言,确实在江都夏府搜出了不少来历不明的钱财。世人只道可惜,如此英雄,竟也未能免俗,生了贪欲。”
“黎甲的供词是假的!”白雪霁猛地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她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那些‘赃银’,也是他们事后栽赃!我当年就在江都夏府!夏叔为人清正,除了朝廷俸禄和养家必需的田产,从未收受过任何不义之财!他更不会做那种贪墨军资、陷袍泽于险境的肮脏事!”
钱七郎不知何时已悄然挪到白雪霁身侧。他没有言语,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在她肩头轻轻揉了一下,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佘云邺瞥见这细微动作,眼神暗了暗,心头掠过一丝涩然,随即又强自压下。
白雪霁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日的冷静,带着剖析般的锐利:“如今线索指向,是以万延俊为首的一派势力所为。他们为维护巨大的共同利益,联手构陷,置夏叔于不义之地。只是……”
她秀眉微蹙,露出深思,“动机何在?夏叔是纯粹的武将,驻守江淮,远离中枢朝堂,与这些文官集团的利益纠葛按理说并不深。他们为何非要除掉他不可?而且,”
她看向佘云邺,眼神带着警醒,“他们既然能对夏叔下手,怎知他日不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其他功勋卓著的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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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云邺神色变得凝重,似乎在权衡如何措辞更为妥当,沉默片刻后,才谨慎地开口:“雪霁,夏翊将军……与我父亲,在朝廷眼中,根基是有些不同的。”
白雪霁目光沉静,示意他继续说。
佘云邺压低声音:“父亲是当今官家尚在康王潜邸之时,便追随左右的旧部,一路护卫官家登基。而夏翊,是上皇近臣提拔起来的人。”
他顿了顿,看向白雪霁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白雪霁恍然,这中间隔着一层‘旧主’的情分,也隔着一层新君的‘猜忌’。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白雪霁唇角勾起一抹带着浓浓讽刺与悲凉的冷笑:“所以,官家对万党的构陷,未必是不知情,或许……本就是乐见其成?只因夏叔是上皇的人,不是他宋德真自己的心腹肱骨!好一个‘非我腹心,其心必异’!”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尖锐地刺破了那层看似堂皇的窗户纸。
佘云邺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君威,“官家……官家身居九重,或受蒙蔽……”然而,面对白雪霁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冷静得可怕的眼睛,他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
官家是否真的完全不知情?他心中其实也并无十足把握。最终,他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转移了话题:“此番我父子被急召入京,实因朝中正议一项重大的军制调整。”
白雪霁收敛了那冰冷的锋芒,恢复倾听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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