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梦醒

白雪霁再次踏入相府。薛桧之似乎早有所料,示意她坐下。

她开门见山,“桧之,那份名单我听说了。”

薛桧之平静道,“澧棠阁的消息果然快。”

白雪霁赔笑着,“这不,大家都要吃饭吗?”

薛桧之抬眼看她,“怎么,当初稚子报大胆发表文章的时候,就没想过今日?”

听得他这般讽刺的语气,白雪霁明白他肯定还对之前的事情生气。她摆低姿态,柔声道:“桧之,你知道的,这种事情我忍气吞声不了。只是,我当时也是压着的,我没额外增加对和议之事的评论,只是如实呈现条例而已。”

薛桧之拍案道,“你莫要把人当傻子,报上明晃晃的红布蒙天、蒙眼,谁能不明白其中意思!”

白雪霁无力反驳,只得继续认怂道,“我知错了,日后定会注意。可这份名单,上面牵连过甚,里头好几位与我有重要往来的人,若他们出事,钱氏商路恐受重创,损失难以估量。”

她掏出一张小纸,“里头,有几位对我的生意颇为重要。若不能保全所有,能否,通融个一二?”

薛桧之没有应话。

白雪霁拉起他的衣角,继续求情,“桧之,现在我好不容易将钱氏打理得稳一些,你这一棒子,我日后活路何在?”

沉默片刻后,薛桧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扯开拉着自己衣角的手,转而握在手上,“雪儿,到了这个时候,莫要再在意微末的商贾利益。刀子,是必须落下的,官家昨夜受惊,如今是半点沙子也容不下了。今日不流这些人的血,来日宫宴上的血,就会流到你我的身上!你明不明白?”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至于你的生意,无需过分担忧。有我在,胜过那些墙头草千百倍。日后,九阍的便利,你皆可调用。这还不够吗?”

“可我,不想总是靠你……”白雪霁仍想挣扎,可看到薛桧之眼神骤然变冷,她也只能吞下后面的话。

薛桧之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雪儿,莫要让我为难。”

白雪霁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清洗已不可避免,也意味着宋德允的计划必须加快。她沉默片刻,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可最终公布的清洗名单中,比原来还是少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那日白雪霁递上小纸上写着的人物。

白雪霁知道,这是薛桧之在能力范围内,对自己的回护。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很快莫名又堵得慌。

***

夜色深沉,城东别院,树影婆娑。

门被无声推开。薛砚带着两名九阍精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此刻,阿萝穿着一身整齐的旧衣,对镜梳妆,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带着慵懒笑意的脸,眼中并无恐惧,似乎早有预感。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他舍不得这张脸呢。”阿萝头也不回,看向镜中多映出来的人物,嘴角微勾。

“阿萝姑娘,公子有请。”薛砚声音冰冷。

“有请?请我上路吗?”阿萝轻笑出声,猛地转身,手中赫然握着一根尖锐的金簪,“我在阎罗殿路上等了太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她曾是九阍的杀手,即使后来被废去武功,但搏命的技巧和狠戾犹在。她如同困兽般扑向薛砚,招式刁钻狠辣,全然不顾自身防御,只求同归于尽。一名九阍好手稍有不慎,竟被她一簪划破咽喉,鲜血喷溅。

薛砚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留情,长剑出鞘,直刺阿萝咽喉。

阿萝就地一滚,险险避开,但肩头已被剑气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让她动作一滞。另一名精锐抓住机会,一刀狠狠劈在她背上。

阿萝闷哼一声,扑倒在地,鲜血染红了旧衣裙。她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薛砚一脚踩住背心,长剑抵住了她的后颈。

“嗬……嗬……”阿萝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容,死死盯着薛砚:“告诉薛桧之,他以为杀了我就能抹掉那些脏事吗?他做的,皇帝做的,他以为我死了就能埋进土里面吗?!他真的以为他的雪儿一无所知吗?!哈哈哈哈哈,我等着呢,等着呢!”

薛砚眼神冰冷,不为所动:“阿萝姑娘,安心上路吧。”

喉咙被割破的瞬间,阿萝突然心念一转,将一直紧握在左手心的东西,猛然塞进了身下被鲜血浸透的地板缝隙深处。

随着头颅无力地垂下,阿萝眼中的光也熄灭,嘴角却依旧凝着一丝嘲讽,无人知道她死前最后一刻在想着什么。

薛砚收回剑,看着阿萝的尸体,眉头微皱。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狼藉的屋内和地上的尸体,吩咐道:“处理干净。另外,将阿萝和白娘子的近期的行踪,事无巨细,都整理给到我。”

数日后,一个负责清理别院的下人发现了地板缝隙深处那团被血浸透的平安结。他不动声色地将其取出,悄悄递给了后门路过的脚夫,脚夫又送到了李五手中。

李五又将此物交给了白雪霁。

白雪霁惊愕道,“你说,这个东西不是从阿萝身上发现的,而是在一个地板夹缝中?”

李五点头,“花解语安插的暗线是这样说的。”

白雪霁当即读懂了阿萝留下的暗示。当夜,在花解语的协助下,她潜入那间已被清理但血腥味犹存的房间,找到了那个地板,手指于夹缝中摸索,果然发现了暗格。

暗格一开,里面是一个用破布包括着的木盒。她迅速将木盒揣入怀中,与花解语无声撤离。

****

回到白宅,白雪霁屏退左右,只留花解语在侧。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不起眼的木盒。

盒内只有数封密信残片,一枚边缘磨损的玄铁令牌,一张折叠的纸、还有一块薄绢。

她先展开密信,大多都是匆忙写就或撕毁后残留的,落款处印鉴模糊,但内容触目惊心,提及多次“暗桩清除”、“军中异己”、“需无声无息”等字眼,下达指令的口吻高高在上,并非出自丞相府惯常的行文风格,反而更像宫内批红。

玄铁令牌样式古老,非九阍常用令牌,上面刻着云纹和小小的“天听”二字,花解语辨认出,这极可能是直属于皇帝、由贴身大太监掌握的少数内侍高手才能使用的信物。

折叠的纸上面是用蝇头小字写就名单,记录了一些名字和日期,后面标注着“病故”、“意外”、“战殁”等。白雪霁一眼就看到了“夏翊”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建元七年被“乾国游骑”淬毒弩箭射杀的斥候营校尉陈锋、建元八年临州城外驿站死于“山匪劫财”返乡省亲的户部清吏司郎中李默、建元九年洛水畔“失足落水”溺死前御史中丞张铎……这些统统都标注着:令自‘天听’。

白雪霁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最后,她展开那张绢布。上面是阿萝歪歪扭扭的字:上位者忌惮将军,恐其迎回旧主。万贼顺势削权,崔翼战场补刀。药,是我下的。令,出自大内天听。死于同样手段的人,不再少数,包括后来的佘家军。薛桧之,也参与了其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拼凑完整,包括夏翊之死。

他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权臣倾轧、战场意外,根源在于宋德真刻骨的猜忌和恐惧。他害怕夏翊这样的上皇旧臣、百战名将一旦北伐成功,会迎回北地的皇族,会威胁到他得来不正的皇位。因此,他默许甚至推动了万延俊借机排除异己,削弱军方,同时动用了直属于自己的黑暗力量——那条隐藏在九阍体系之下、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天听”暗线:阿萝下药削弱,崔翼战场补刀。

同时,他也算准了日后若有人翻案,也可以将罪名推到万延俊或和敌国身上。一环扣一环,阴毒至极。白雪霁突然想起,那日万延俊被拖走前,双眼死死盯着御座方向,他当时分明是想说什么而又不敢说。

原来从始至终,最大的恶鬼,高踞龙椅之上。万延俊是爪牙,薛桧之是后继的执刀人,而夏翊、佘云邺、名单上那些忠臣良将,不过是皇权猜忌与私欲下的祭品!

愤怒与寒意交织,在她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攥紧那枚刻着“天听”二字的玄铁令牌,边缘的锐利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头恨意的万分之一。

“花孔雀,”她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嘶哑,“这些东西,能抄录的尽快抄录,原物必须万无一失地藏好,特别是这份名单和绢书。”

花解语面色凝重,重重点头:“放心,藏玄机所密室,便是九阍掘地三尺,也休想找到。只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忧色,“薛砚最近派人严查阿萝此前的行踪,薛桧之那边恐怕已经知道她与你之前有过会面。”

白雪霁眼神冰冷,“纸包不住火,他迟早会知道。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演戏了。”

****

相府书房。

薛砚垂首立于下首,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刀:“……丰乐楼雅间,虽清理得干净,但店家伙计隐约记得两名容貌出色的女子先后进入。城西别院清理现场时,亦发现地板缝隙有近期被撬动的新痕。结合阿萝死前言行,以及……白娘子近期对某些旧案过分的关切,属下推断,阿萝死前,必定将某些东西交给了白娘子。”

薛桧之坐在书案后,久久不语。他的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净,眼底却积郁着风暴前的死寂。

薛砚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忍,却仍继续道:“公子,白娘子她……从未真心投向您。她一直在利用您,利用您扳倒万氏、铲除王家、甚至对付荣安郡主,都是为了她自己的目的。如今她手中若真握有阿萝留下的东西,那便是对准您、对准官家的一把利刃!公子,不能再纵容了!”

哐当一声脆响,桌上一枚上好的白玉镇纸被薛桧之狠狠掼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他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滚着被彻底背叛的痛楚、难以置信的愤怒,以及一丝摇摇欲坠的疯狂。

“够了!”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的低吼,“备车!去白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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