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佛门往北走十里,那是天佛门照拂多年的天佛镇,也是整个西疆最大的市镇。每年往来镇子的商旅们不绝,当中最大的一间药铺便是妙手药铺。
药铺联排一共九间,写有“妙手”二字的匾额就悬在正中最大的那间铺头之上。
药铺对街竟是天佛镇最热闹的风月酒楼,每日那些妙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或斜倚小楼风情万种,或迎门招摇笑颜如花,欢声笑语一刻都停不下来。
这些女子可不是馆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平日就负责招揽客人入酒楼买醉,说也奇怪,这风月酒楼开了许多年,竟没有一桩客人借醉行凶之事发生。这酒楼老板是个坐在木椅上的残疾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也不见他与谁红过脸。这样的一个人,竟是镇住了整个风月楼,不少江湖人都好奇过他的出身。有些胆大的也曾进去试探过这公子的本事,可身形才动,便已被这公子弹珠击中麻穴,一瞬瘫跪在了公子面前。
天佛门也派过人去了解情况,这公子欣然接待了那名菩萨将,也不知说了什么,菩萨将回去禀明之后,天佛门便再也没有管过风月楼之事。
天佛镇是有官府的,这风月公子似乎与官府往来甚密,知府大人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摆什么官架子。
今日外面的飞雪下得零碎,偶有几片从檐下飘入风月楼半开的小窗中,落在地上,化为一点清润。
“小谢,你这儿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了。”那女子生得妖媚,如瀑青丝只用一条红绳系住,随意地垂在腰上。她站在窗前,身上裹了一件白狐裘衣,勾着酒壶仰头饮了一口,眯着一双桃花眼看了过来,“酒却越来越不好喝了。”
风月公子姓谢,无人知道他叫什么,酒商们唤他谢老板,江湖人尊称他一个谢公子,至于那个打趣他酒不好喝的江湖朋友夜离雀,总是胆大妄为地直呼他“小谢”。
也只有夜离雀一人如此称他。
谢公子温柔地拿起另一壶酒,极是文雅地斟上一盏,“夜姐姐不妨尝尝这盏。”
夜离雀鼻翼微动,这三年来,她饮过无数美酒,谢公子倒出的这一盏,她离得老远便闻到了那醉人的酒香味。
“这酒可不便宜吧?”夜离雀放下了手中那壶,走近谢公子,拿起酒盏并不急着喝下。
谢公子仰头看她,笑意温润,“我这儿的酒你随便饮,我分文不取。”换做旁人,谢公子可是要锱铢必较的。
夜离雀只浅尝了一口,眉心便蹙了起来。
谢公子认真问道:“还不好喝?”
“酒好喝,可伤口也疼。”夜离雀说着,放下了酒盏,将衣袖一捋,露出了缠着纱布的手臂,“你给我上了什么伤药,蛰得好疼。”
谢公子白了她一眼,“你昨晚伤成那样,不用这最好的伤药,你还能站在这儿喝酒?”说完,他声音略微沉下,“好端端的为何要擅闯天佛门?他们那玲珑栅的威力,也亏得是你,否则,哪里还有命回来?”
夜离雀竟是往桌上一坐,双腿微荡,一双红靴子一荡一荡地,“自然是去办正事的。”
“魍魉城的买卖?”谢公子好奇问道。
夜离雀摇头,“一个承诺。”
谢公子心绪复杂,“扬威镖局之事,其实与你无关。”
“我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夜离雀不会让自己一直陷在这种闷闷的情绪之中,她嘴角一勾,冷嗤道:“明明漪漪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不知会我一声,害我大江南北地找了好久。”
谢公子只觉冤枉,“我哪儿知道她在天佛门中?”
“念在昨晚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你我扯平了。”夜离雀拿起酒盏,一饮而尽,心情似乎突然雀跃了起来。
谢公子话中有话,“你我扯得平么?”
“得!我可不要你以身相许。”夜离雀最怕他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当年不过是路见不平,顺手收拾几个该死之人罢了。”
谢公子哑笑,“让一个魍魉城杀手路见不平,倒是我的幸事了。”
“当我的酒肉朋友不好么?”夜离雀再一次划出了界限,“我这人身后随时跟着索命的小鬼,说不定哪日就横尸路边,等着你给我收尸了。”
“呸!”谢公子难得地不注意仪容,“人说祸害遗千年,你给本公子好好活着!”
“承您吉言!”夜离雀从桌上跳下,勾起那半壶没喝完的酒,走近窗边,望向风月楼外,笑道,“你也是心眼不好,把风月楼开在人家药铺对面。”
谢公子微微昂头,“本公子高兴!”
“这话我爱听!”夜离雀赞许完小谢,目光忽地一凝,落在了一个执伞走至妙手药铺门前的天佛门姑娘身上。
沈漪抖了抖伞上的落雪,将纸伞收拢搁在了门边,便盈盈走了进去。
夜离雀喃喃自语,“不好好练武养兔子,跑来药铺做什么?”难道昨晚还是冻到那只小兔子了?
谢公子疑声问道:“你说谁呢?”
“我家漪漪。”夜离雀倒是答得干脆。
谢公子徐徐道:“天佛门是妙手药铺的常客,她来药铺取药也是寻常事。”
“可不是什么寻常事。”夜离雀很快便发现了跟在沈漪身后的三名菩提将,这几日脱去了平日穿的玄色袈裟,扮作了寻常江湖过客。可夜离雀是杀手出身,眼力与记忆力都好,其中一名菩提将她昨晚是见过的。
那时她踩中了玲珑栅,惊动了当值的他,只回眸一眼,她便记下了他的模样。
“何处不寻常?”谢公子转动木轮,凑近了夜离雀。
夜离雀示意谢公子看向那边三人,“若是天佛门真的那么看重漪漪,从无回客栈到天佛门,这一路上应该有菩提将暗中保护。”
“没有么?”谢公子反问。
夜离雀点头,“若不是我,他们三个一定回不来了。”眸光沉下,她细想这三人跟着沈漪究竟有什么目的。
“想那么多作甚?捉进来一问便清楚了。”谢公子轻笑提议。
夜离雀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酒,“妙极!”
谢公子得意地拍了三下巴掌,便有人在门外回应,“少主请吩咐。”
“刚才有个天佛门的姑娘进了药铺,等她出来,给本公子拐进来。”说完,谢公子对着夜离雀眨了下眼,“小心些,可别伤着我们夜姐姐的心肝妹妹了。”
夜离雀笑而不语。
且说沈漪进了药铺后,便直接去了掌柜的那边,“秦掌柜,师父命我来此取她先前置办的药材。”
“沈姑娘稍待,我这就给你取来。”秦掌柜是个约莫六十的老头,他素来和蔼,天佛门的弟子几乎都认得。
沈漪等了一会儿,便瞧见秦掌柜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出来。
“就一个?”沈漪原先还想,若是药材多,她就先清点好了搁在这儿,出去雇辆马车来运回师门。
秦掌柜点点头,“就一支百年紫参。”
沈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出来,便只好收下这只参盒,拜别了秦掌柜,走出了药铺。
她在药铺门前站了一会儿,拿伞之时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当即折返了回去。
“秦掌柜,你这儿什么伤药最好,治外伤的那种。”
秦掌柜笑着给沈漪拿了一盒上好的金疮药,“就这个,路过天佛镇的江湖人,总喜欢在我这儿买上一盒。此药疗效甚好,只须涂上三日,伤口必定愈合。”
“我买了。”沈漪拿出钱袋,“多少钱?”
秦掌柜摆摆手,笑道:“天佛门经常照顾小店生意,这盒金疮药就送给沈姑娘你了。”
沈漪认真道:“不成的!一事归一事。”此药也不是给自己买的,说着,她便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谢谢秦掌柜。”
秦掌柜急道:“多啦!”
“那便给我两盒。”沈漪想,那人总是冒险,多送她一盒也好。她冒险潜入天佛门,只为了送她一只兔子,她应该还她点什么,才算是不亏不欠。
“也好。”秦掌柜很快又给沈漪拿了一盒来。
沈漪将两盒金疮药与参盒一并收好,装起钱袋后,再次走出药铺,拿起纸伞撑开,刚往前走了两步,便撞上了一个娇艳姑娘。
“抱歉。”沈漪先行致歉,却被这娘子顺势勾了手,她不由得大急,反腕一震,这个娇艳姑娘是挣开了,可另一边又来了一个娇艳姑娘勾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姑娘别怕,我们风月楼近日新酿了一种美酒,今日开坛,选中了姑娘尝这开坛的第一盏。”娇艳姑娘含笑说完,两人便推搡着沈漪往风月楼的大门行去。
沈漪大惊,急道:“我还有正事要办!二位姑娘,还是换个人尝酒吧!”
“这可不成!公子说,今日街上随缘点一人,点的就是你,就算你们掌门公子在,也不会拂了我家公子的意。”这娇艳姑娘直接切中要害。
沈漪是知道的,风月楼里有位惹不得的谢公子,掌门公子叮嘱过,若是见着谢公子了,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莫要失了礼数。
她拗不过两名娇艳姑娘,只得依着两人左右挽着,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了谢公子的房外。
“公子,尝酒的姑娘来了。”
沈漪心中忐忑,只想着喝完说两句夸赞的话便走。
“进来吧。”谢公子的声音温润,甚是好听。
娇艳姑娘们推开了房门,沈漪的视线只在谢公子身上停了片刻,很快便挪到了那个熟悉的人身上。
“是你?!”
“嘘。”
夜离雀对着她比了个手势,笑意温暖。她站在窗边,外间的雪光映照在她的身上,褪去她往日的那身红裳,今日穿了一身雪裘,明净地像是另一个人。
沈漪微怔,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夜……”
“砰!”谢公子给沈漪身后的两名姑娘递了个眼色,不等她说完,那两名姑娘便将房门关严了。
夜离雀提壶喝了一口酒,笑道:“怎的?一夜未见,就把本姑娘忘得一干二净了?”
沈漪回过神来,莫名地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别过脸去,懒得看她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先恭敬地对着谢公子拱手一拜,“天佛门沈漪,见过谢公子。”
“夜姐姐,人家可比你懂礼数多了。”谢公子揶揄道。
夜离雀似笑非笑,“小谢,你可以出去看生意了。”
谢公子白了一眼夜离雀,“真没良心。”他嘟囔一句,竟是听话地打开房门,推着木轮出了房间,回头提醒道:“别说太久,菩提将会起疑的。”
“知道啦。”夜离雀走了过来,将房门重新关好,慵懒地靠在了门上,笑问道,“小兔子生病了?”
更文~夜姐姐又登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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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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