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游戏下载安装的中途,他百无聊赖地翻看书桌上的东西。桌上立着的金属文件架内,规整地收置了小叔常用的书籍,还有一些个人的零碎小物件,苏宇桐粗略地扫过一眼,从那些排列有序的书脊上辨认书名。黑色外封、又大又厚的是平法图集,小巧玲珑、白色封皮的那几本则是标准规范。当中有部很显眼的棕色皮质笔记本,苏宇桐抽出来翻了翻,里面零零碎碎地记载了一些工作事项、日程安排,还有可能是小叔开会无聊时的一些信手涂鸦。他越看越觉得小叔上班的状态和他上课时的状态基本没差,他偶尔也会像这样在听讲间隙往课本上乱涂乱画,给插图人物添上两撇小胡子,或是把英文字母的空洞涂黑,想到这里,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翻到笔记本扉页,映入眼帘的是清隽的三个字:苏念清。苏字和他父亲的写法一模一样,繁体字,草头断开,像是某种特殊的标志符号。苏宇桐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字体写法,而是在他印象里,父亲那一代四兄妹的名字,除了中间的“念”字辈是共有的之外,最后一个字皆是按四季顺序起的,分别对应春、夏、秋、冬。爷爷奶奶本没有这种想法,只因头胎生在春天,便给他父亲起名为春,二姑三叔是一对龙凤胎,又恰巧生在夏秋之交,故而又以夏、秋命名,到了小叔这里,理应是冬。这件事常常被父亲挂在嘴边,津津乐道,他不可能记错。
苏宇桐心里揣着疑惑,又到架子里翻找了一番,这回翻到的是张毕业照。照片上,一群神采飞扬的少男少女,身穿胸前印有校徽的白色短袖衬衫,湖蓝色校裤,分成三四排,错落地站在一棵高大的广玉兰树下,最前头坐着各科任老师,底下一行红色楷体字,写着:“华侨中学2000届高三某班毕业留念”,苏宇桐从那群年轻人中一眼就认出了小叔。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已经基本定型了,小叔的长相和现在相比并无二致,那副笑容也是他所熟悉的样子,只是那时候更稚嫩、更青涩,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气,难掩头角峥嵘。
看着照片,苏宇桐仿佛回到了他们当年拍摄合影的那棵树下,阳光穿越树叶缝隙,直直照进了他的心里。
百多年以前,海外归国侨胞们怀揣拳拳赤子之心,在这片积贫积弱的土地上捐资创办了这所学校,那棵广玉兰树便是从那时起种下的,承载孕育了莘莘学子的梦。如今侨中早已成为全省唯一一所省直属重点高中,也是全省中考录取分数最高的学校。它所拥有的一流的师资队伍以及放榜时独占鳌头的一本升学率,每年都吸引着不计其数的考生和家长踏破门槛。因而坊间有传,一旦考上了侨中,就等同于一只脚迈入了高校的大门。
其实这样的说法有失偏颇。靠中考高分录取的学生自身就已足够优秀,即便没有侨中的光环加持,也不见得就上不了好大学。侨中靠着多年累积的名望招揽优质生源,全省各地成绩优异的学生也会慕名纷至,继续为侨中的名望添砖加瓦,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犹如莫比乌斯环一般缠绕的局面。
苏宇桐摩挲着那张毕业照,翻来覆去地核对前面的人脸与后面标注的姓名,确定苏念清就是小叔的名字无误,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是记岔了。看着照片,他心底隐隐涌现了渴望——要是自己三年后也能像小叔一样考上侨中该多好啊!那一定是一所比七中还要出色的学校。要是他真能考上侨中,是不是就不算辜负父亲寄予的厚望?
怀揣这样的憧憬,游戏安装好后,苏宇桐再没心思去玩了,反而取来了报名那日领回的课本,在满纸新印的油墨味中囫囵看了起来。
等再抬头看钟时已经将近下午两点,早餐吃得晚,苏宇桐这才感到有些饿。过了饭点,楼下小店都歇业了,要到临近晚饭时才开门。小叔给的钞票面额太大,他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乱花,于是溜进了厨房里,看有没有什么能对付两口的。
大抵是住在这里的人从未生火做饭,厨房灶台墙砖崭新洁净,像是从未沾染油污,角落里零星摆着几个调料瓶罐,也没多少使用过的痕迹。苏宇桐心里一沉,拉开冰箱门,里面果然空无一物,他又不死心地拉出储鲜仓的抽屉,里头孤零零地躺着一把挂面,拿出来一瞧,已经快到保质期了。
光有面,没有肉和配菜,甚至连鸡蛋也没有,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苏宇桐不是巧妇,只是一个会烹饪简单食物的、尚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他也不知道附近的农贸市场在哪儿,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洗锅烧水,把面条下了,学着从前母亲煮面的样子,沸后点了两次水,捞起出锅,撒一点盐,斟了些酱油和香油,拌匀后凑合了一顿。
好在今天小叔没加班,早早地,他就像盼救星那样把人给盼回来了。
小叔回来时,手里拎了好几个超市的购物袋,一开门,苏宇桐就很有眼力劲儿地帮忙接了过来,里面沉甸甸的满是食材,有新鲜的猪排骨、牛腩、里脊肉,鲜活的白贝和海鲈鱼,还有红的胡萝卜、紫的长茄子、绿的圆包菜、黄的马铃薯……给他看得眼都直了,看样子,小叔是准备今晚给他露一手。
“中午就吃这个?”小叔撂下包,往冰箱里放东西时,瞟了一眼厨房垃圾桶里的挂面包装袋,蹙起眉问,“这怎么行呢,你还在长身体,不是给了钱让你出去吃吗?”
“我看冰箱有面条,就做了。”苏宇桐说。
“就吃这一点,肯定饿坏了吧,”小叔从另一个装零食的塑料袋里翻出两袋夹心吐司丢给他,“先吃点垫垫肚子。”边说着,边挽起袖子问:“刚刚看过袋子了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优先给你做。”
从前在寄宿学校,苏宇桐习惯挑食,只逮着自己喜欢的菜吃,要是没有合意的,干脆只吃白米饭,可如今住在小叔家里,却怕人嫌他事多,便说:“叔,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好,”小叔朝他扬了扬唇,“等着。”
不多久,厨房里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切菜声、剁肉声,砰砰砰的拍蒜声,“滋啦”一下的起锅烧油声,刀刃与案板相击,菜铲与锅壁碰撞,交织出一曲抚慰人心的烟火乐章。苏宇桐窝在沙发里,一边啃着夹心面包,一边翻着下午没看完的课本,时不时偷瞄一眼厨房,看小叔穿着围裙的身影在其间来回穿梭。不得不说,小叔下厨的动作挺麻利,极富美感与节奏感,他先是用电饭煲煮上米饭,然后洗菜备菜,处理食材,一个炉灶负责煎炸炒制,一个炉灶负责蒸鱼煲汤,等米饭差不多快好时,菜也跟着出锅了。
闻见满屋饭菜飘香,苏宇桐再也按捺不住,连忙去厨房洗了碗筷,端盘上桌。今天的菜是糖醋小排、清蒸海鲈鱼、红烧茄子。鲈鱼上码了葱丝,淋过热油,茄子勾了芡,小排收了汁,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汤是冬瓜海白汤,撒了翠绿的葱花,既点缀又增香。
两个人三菜一汤,哪怕是两个男人吃也足够多了。中午吃的清汤寡水消耗快,苏宇桐肚子里正打鼓呢,这些菜的样式和分量看着不少,实际吃起来却如风卷残云一般,一盘糖醋小排很快就被他吃见了底。小叔的手艺不赖,苏宇桐偏好甜口的菜,一碗饭吃不够,又有些赧然地小跑去添第二碗。
小叔见他只夹小排,碰都不碰其他两样菜,便问:“不喜欢吃鱼?”
满嘴食物将他两边腮帮子塞得圆鼓鼓的,像只小松鼠,苏宇桐抬头嘟嘟囔囔地说:“小时候被鱼刺卡过。”
“不怕,海鱼只有大刺,”小叔又去厨房洗了双筷子回来,“我给你挑。”
他就真的挑了,蒜瓣一样雪白的鱼肉被小叔耐心地从鱼骨间剔出来,码进苏宇桐碗里。苏宇桐有些愕然地看着,一时说不出话。被鱼刺卡过之后,他怕吃鱼,父母就真放任他不吃了,家里后来也极少再做鱼。每当在寄宿学校里遇上吃鱼的日子,他就只管扒拉碗里的米饭,还从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
挑完了鱼肉,小叔又问:“茄子呢?”
从前在寄宿学校吃到的茄子,无一不是湿乎乎软塌塌,在日光灯下呈现一种诡异的水泥色,让苏宇桐看了就直倒胃口。他声音恹恹地说:“我不喜欢吃……”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做得好的,”小叔相当自信地怂恿他,“不信,你尝一口我做的,特地过了遍油,绝对比你从前吃过的都好。”
见小叔对自己的厨艺信心满满,尝过头两道菜,苏宇桐也不疑有他,对茄子下了筷。沾满料汁的油润茄肉抿进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生香,小叔果然没骗他。
“我说得对吧?”小叔得意地冲他挑挑眉,后又夸口道,“以后凡是我做的饭菜,保准你不会再挑食。看你瘦的,如果不趁长高的时候多吃一点,可要白白浪费你爸妈的基因了。”
同龄人里,苏宇桐的身高算是靠前的那批了,于是不满地对小叔抱怨:“叔,我就快到一米七了,还要我长多高你们才满意啊?”
小叔却笑着调侃:“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怎么样,至少也要高过你爸爸吧?”
吃完饭,小叔起身准备去收碗,苏宇桐却抢先了一步。他端起餐盘碗筷走到水槽边说:“叔,你下了班又做饭,肯定忙累了,洗碗就让我来吧,从前在家里,我和爸妈也都是各自负责各自的碗筷的。”
“也好,”小叔很欣慰地揉揉他的脑袋,指了指挂在门边的围裙说,“穿上那个再洗吧,免得脏水溅到身上。”说完就从衬衫口袋里摸出烟盒来,取出一支香烟叼上,踱步到阳台点燃,慢慢地抽去了。
新学期伊始是为期一周的军训,苏宇桐个子高,被分在了排头。与他同排紧挨着他的那名男生,在开学第一堂班会课上,班主任安排座位时,被分到了和他同桌。那男生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叫陈浩,耳东陈,浩荡的浩,你叫什么?”
苏宇桐懒得解释,干脆翻开课本扉页给他看自己的名字。
陈浩“啧”了一声,可能是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有些不满,“军训时你就不怎么爱讲话,也不跟我们一起玩,我还以为你是被太阳晒久了发晕、懒得说话呢,现在看来你小子是真的惜字如金。”
“没有,我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直接给你看比较好。”苏宇桐照实说道。他的性格向来有些腼腆被动,可当听说陈浩在短短时间内就结交了一帮朋友,还动过要拉他入伙的念头,难免心动,便支吾着问:“你们……都一起玩什么?”
“篮球呀,我们每天放学都去球场你没看见?”陈浩眉飞色舞地说,“你长得高,要不要也加入我们?篮球你应该会打吧?我还没见过不会玩这个的男生呢。等到了初二还有班际篮球赛,趁现在练好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上场。”
“会一点吧,”体育方面是苏宇桐弱项,他有点不太自信地问,“我真的能去吗?别拖你们后腿了。”
“有什么不能的,又不是正式比赛,大家也都是下了课玩玩而已,放轻松,”陈浩是个自来熟,很豪爽地拍了一把他的肩,“今天下午体育课,解散之后来找我呗。”
于是那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开始之后,苏宇桐被陈浩引荐到了那帮男生里,其中大部分是本班的同学,还有一两个是与陈浩从小要好的、其他班级的学生。他们大多以绰号相称,听起来很是熟络,见到苏宇桐来,也丝毫不扫兴地冲他俩大声嚷嚷:“耗子,今天把同桌带来了啊?快点吧,球场早都占好了,就等你俩了!”
苏宇桐暗自腹诽,“耗子”可真是个烂大街的绰号,从小到大身边凡是名字里带了“浩”这个读音的人,无一例外被大家心照不宣地唤作了耗子,结果开打没两分钟他也有了自己专属的绰号。大约是传球布防时嫌叫他三个字的全名太长,男生之间只喊名不道姓又怪肉麻的,他的名字喊得快了听起来像“鱼头”,一来二去,陈浩便这样喊他了,其他人也都跟着喊。体育课快结束的时候,苏宇桐问陪他一起去小卖店买水的陈浩:“为什么这么叫我?”
“我有个表妹也叫雨彤,跟你名字是一个读音,”陈浩一边挑选冰柜里的冷饮一边应答,“要是直呼你名字,就像在叫我表妹似的,所以想换一个叫法叫你。怎么,你不喜欢?”
苏宇桐看他明明先是拿起了一支雪糕,却又放回去,换了一瓶冰红茶,有点忸怩地说:“那倒没有。”
他是喜欢这个绰号的,只是不习惯在人前袒露心迹,在寄宿学校里独来独往惯了,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其他人包容接纳的感觉。陈浩拎着水去结账,他也顺便拿上一瓶跟过去,又问:“刚才那支雪糕怎么不要?”
“买了就超预算了,我还要攒着钱买这个季度的游戏皮肤呢。”陈浩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很爽快地吐出一口气来,“呼——有这个就够了。”
苏宇桐瞄了一眼小卖店墙上的挂钟,快打下节课的上课铃了,这个时间刚好够他们走回教室。于是他撇下陈浩快步奔回去,从冰柜里拿出两支刚刚陈浩看上的雪糕,结了账后又匆匆跑回来,其中一支递到陈浩面前,有些笨拙地示好说:“请你。”
“好嘞,那等下次体育课我再请你吃烤肠。”陈浩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撕开包装纸。两人大口啃着雪糕,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赶在下堂课开始前回到了教室。
七中里有像陈浩这样热情大方值得结交的人,当然也有小肚鸡肠不怀好意之人,就比方说刘嘉。苏宇桐知道这个人,还是在刚开学不久,班里同学尚认不齐全的时候。一下课,刘嘉和其他男生说笑的声音就从斜后方大剌剌地传来。
“我家不在七中划分的片区,考又考不进,家里为了让我过来上学,花了三万择校费才搞定。”其中一人道。
刘嘉却很不屑地摆摆手,“这算什么,我的户籍压根都不在这里,我爸不也照样花十万买了个学位让我进来了。”
天哪,十万!苏宇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对他而言可真是个天文数字,不敢想象竟然有人能为七中的一个学位一掷千金。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若不是自己努力考上来,给家里省了这笔费用,否则要想进入七中,指不定要花多少钱呢。
接着又听另一人竖起拇指,谄言吹捧道:“嘉哥,还是你有实力呀!”
苏宇桐忍不住回过头去,想看看这个刘嘉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见一个细长眼、白面皮、长相清秀的男生,正跷着脚,吊儿郎当地坐在课桌上,晃着一双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金镭射高帮球鞋。能在七中就读的学生,除了极少部分像苏宇桐这样靠自己考进来的外,要么原本就住在省城市中心片区,要么就是像刘嘉这样砸钱,或是走了别的门路,虽谈不上非富即贵,但至少家境优渥殷实。这群正值青春的男生女生,整日被约束在整齐划一的校服里,不允许佩戴饰品,头发不能烫染且长度不得过耳,就连刘海也要规规矩矩地剪到眉毛以上,唯一能张扬个性的,大概就只有不受校规控制的书包和鞋子,所以极尽可能地在这两样东西上争奇斗艳,以此标榜自我品位,彰显家庭条件,暗地相互比较切磋,好以满足年少的虚荣心。
可能是他不自觉地盯了太久,刘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睨了过来,那张清秀的脸突然之间变得凶神恶煞,朝他骂了一句:“狗东西,看什么看!”
苏宇桐愣了一下,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直面来自他人的恶意。以往接触的同龄人里,几乎人人都待他友善温良,有的也会像陈浩那样主动找他玩耍。即使是不熟悉的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冲他释放戾气。良好的教养让他一时间哽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击,恰在此时上课铃打响,刘嘉蹦下桌面,他便也转过身去坐好,就此解除了一场冲突。
好在这只是当天的一个小插曲。那堂课上讲卷子,发下来开学初摸底考试的试卷。看着卷面上鲜红色的高分,苏宇桐很快就把刘嘉的挑衅忘到了脑后。
转眼就到周五,陈浩早早约了苏宇桐和先前那几位同学放学一起打球。第二天不用上课,他们可以尽情地玩到天黑再结伴慢慢走回家。周五下午的篮球场很紧俏,七中一共只有六个露天篮球场,就算只打半场,也不够全校3000多号人去分。那天正好赶上陈浩值日,其余人都到小卖店买水去了,就剩苏宇桐一个人占着场。他刚投了两个篮热热身,就见刘嘉带着一帮人,抱着篮球朝这边过来。篮球场上早已没有多余空位,大多是高年级和体育特长生在使用,个个人高马大,刘嘉大概是看那些人不好惹,便目标明确地围了过来,仗着人多势众,直指着他,气焰嚣张地说:“滚开!你一个人怎么好意思占这么大的地方!”
苏宇桐没打算忍让,眯起眼睛,默不作声,毫不怯惧地盯着刘嘉那张白净清秀的脸,手里运球的动作没停下。直至此时他才领悟过来,原来相由心生并不是一个严谨到可供参照的经验科学,好人不一定天生丽质,坏人也不见得就要长一张丑陋的脸。
母亲曾告诉他,在他刚刚出生、头发尚还稀疏的时候,能很清楚地看到他头顶上是双发旋,还说什么“一旋精,二旋犟,三旋打架不要命”一类的民间俗语给他听,这下他可就真和刘嘉犟上了。苏宇桐本想着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没什么不能好好相处的,但凡对方说话客气点,他都会不计前嫌地邀请刘嘉一起玩。可不知是否是刘嘉释放出来的暴戾因子勾动了他心中的恶念,那一瞬间,他竟然很想往刘嘉那张脸上招呼一拳。
这样的念头一冒出,令苏宇桐心口“咚咚”快速跳了两下,像是惊恐,又像是为此兴奋。刘嘉又逼上前一步,似乎被他的无动于衷激得恼羞成怒,准备伸出手去夺他的球。苏宇桐看出了他的意图,一把将球搂紧,护在身侧,指着七七八八堆在篮球架下的书包,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谁说我一个人的,该滚的是你们。”而后,他又换了副轻佻的口吻,在刘嘉耳边反唇相讥:“爸妈没教过你什么叫先来后到?”
刘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概是没料到班上这位总是沉默寡言的同学竟敢和自己对着干,正准备发作,就见陈浩一行人从小卖店抬着一箱水走来。陈浩远远地喊道:“嘿!鱼头,等久了吧!”显然是在为他撑腰。
刘嘉一干人见状,忿忿不平地走了。苏宇桐拧开水喝了一口,把事情经过大致和陈浩说了说,陈浩也替他抱不平,啐了一口,“他那人就这样,欺软怕硬,估计是听说你是从县城来的才瞧不起你,你别搭理他。”
其实不用陈浩劝慰,苏宇桐也不会跟刘嘉这种人一般见识。他拧上瓶盖,松了松手脚,走进漫天霞光里,和陈浩他们痛痛快快地打球去了。
夜幕降临,他们在校门口作别,陈浩和苏宇桐家在同个方向,两人便结伴顺路走了一段。经过校门前那一串流动小吃摊,两个饥肠辘辘的孩子被飘来的香味吸引,不约而同地驻足下来,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立刻围到了摊前。
“吃什么?”
“不知道,”陈浩被花花绿绿的招牌迷了眼,随手一指说,“吃手抓饼吧,我听往届的学长学姐说,七中校门口只有这一家做手抓饼的,就属他们家的味道最好。”
苏宇桐听从陈浩的提议,一起点了手抓饼。陈浩的加了蟹柳和火腿,他那份则要了鸡柳和烤肠,还额外多打一个蛋。结账的时候,苏宇桐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百元大钞,小吃摊的老板娘一时破不开,和周边几个摊贩换了又换,才零零星星凑齐找回给他。
陈浩目瞪口呆,“你平时都揣这么多钱上学吗?”
苏宇桐把一沓钱卷好收进口袋里,颇为得意地说:“这是小叔给我的。”
小叔还没成家,有点为难地,不知道该给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零用钱才合适,干脆就把上次留给他吃饭的钱又塞回了他手里,让他看着用,花完再来找自己拿。小叔对孩子们总是慷慨,苏宇桐也乐意向外人宣扬他的这份慷慨。
“小叔?你没和你爸妈住一起?”陈浩有些疑惑地问。
这下戳中苏宇桐的伤心事了。他收敛了笑意,琢磨着该不该把父母离婚这件事同陈浩说。周遭都是一家三口齐全美满的同学,陈浩也不例外。有时他会感到自卑,不轻易提起家庭和父母,觉得自己像个异类。
“我爸妈他们——呃、都在外地工作,只有小叔在省城,所以我目前跟他住在一起。”苏宇桐快言快语地说,生怕被人听出什么漏洞。好在陈浩只是长长地“噢——”了一声后就不再发问,可能也是察觉出了异样,怕再问下去会给他难堪。
凉风习习的秋夜,钴蓝色的天空在城市灯光映照下变得愈发深远辽阔。热气腾腾的手抓饼握在手里,暂时驱散了心中的寒意。回到家,小叔已经做好了饭,今天的菜是板栗炖鸡、肉末四季豆和煎带鱼,汤是莲藕筒骨汤,都是时令菜。打完球回来一身汗,校服透气性不佳,黏在身上不舒服,苏宇桐才垫过肚子,眼下还不饿,转身就进了浴室里。
饭桌上,他常常会和小叔聊起学校里发生的事——和人混熟之后,他总是忍不住多话,小叔也会认真倾听,偶尔穿插一两句自己的看法。不过苏宇桐向来报喜不报忧,譬如刘嘉的事,他就只字未提。
洗过澡吃过饭,他神清气爽地坐到了书桌前,拿出练习册开始写作业。周末布置的作业多,他想争分夺秒地写完,好快点上线联系陈浩一起打游戏。说来也巧,陈浩居然也热衷他常玩的那一款游戏,这下更让苏宇桐坚定自己觅到了知音。
小叔原本在房间内,后又走了出来。苏宇桐在算题的间隙抬头问他:“叔,你要看电视吗,还是要用电脑?”
“都不是,”小叔手里揣着支笔,扬了扬一沓厚厚的学习资料,走到他桌子对面坐下,“陪你。”
陪什么?陪我做作业吗?苏宇桐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小叔都已经工作了,下班后还需要看书学习吗?这不就和自己白天上课晚上写作业一样?只见那一沓A4纸打印的资料摊开来,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瞧得人眼晕。
小叔见他走神,笔头在他作业本上敲了一下,“专心。”
苏宇桐讪讪地低下头去,继续演算起题目来。
小叔让他专心,他就真的全神贯注地写了两个小时,一口气把老师留的作业全做完了。可说这话的小叔却没能像他那么专注,才看了两页纸就起身到阳台去抽烟,中途又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
“升版蓝图周三我已经发您邮箱了……这个版本调整了屋面小梁的结构完成高度……之前因为现场放线偏差导致的剪力墙轴线移位也一并调整入图了……”
“设备基础的做法已经和厂家沟通过,统一用C25混凝土,φ10的钢筋,间距200……是否做抹灰和装饰面层您可以咨询一下建筑专业的王工……”
“深化单位提资的话可以先和我们一起开个会……好的,那就周一中午……具体的需求可以先让他们列个清单……”
这种时候,苏宇桐总会好奇地竖起耳朵来听,眼睛偷偷地往阳台那端瞟。虽然听不懂小叔在讲什么,但那人倚着阳台栏杆气定神闲、满口术语的样子,那种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专业和自信,都令苏宇桐为之着迷。他无比盼望着,将来自己也能成为像小叔那样的大人。
打完电话,小叔又像磨洋工一般,慢慢悠悠地浏览和回复短信,过了许久,才又不情不愿地坐回来,继续啃下一页的内容。苏宇桐收起笔伸了个懒腰,从书包里翻出英语课本,正要去阳台背诵,就见小叔抬眼问他:“做完之后自己检查过没有?”
课堂上,老师总是叮嘱他们要养成每次作业后自我检查的习惯,并将这样的习惯一直保持到考场中,可苏宇桐对此不屑一顾。他仗着自己头脑灵光,有些自负,不心疼那点因粗心大意丢失的分数,觉得光靠做大题和难题就能补救。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苏宇桐摸透了小叔的脾气,温和友好,从不拿长辈的架子,像朋友,像兄弟,让他生出了讨价还价的胆子,对小叔的话置若罔闻,拿上英语课本拔腿就要溜,小叔见状,便将他摊在桌面上的练习册拿来翻看,“行,你不愿意检查,我就帮你检查,只是……”
苏宇桐脚步一滞,“只是什么?”
便听小叔狮子大开口般提了条件,“只是……我要是查出来一处错的,你就要做十个俯卧撑。”
“叔!”这下苏宇桐知道急了,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这是体罚!”
“不是体罚,是锻炼,”小叔含着笑纠正他,却俨然是大人拿捏孩子的神态,“要不我来,要不你自己来,选一个吧。”
“我来,我来。”面对小叔的威逼,苏宇桐认命般地吐吐舌头,俯首帖耳地拿回了作业本,静下心来仔细一个个对,还真让他对出不少错误。挨个修改完后,他主动把作业递给了小叔,低眉顺眼地说:“我自查完了,叔,你要再过目一遍吗?”
“不用了,相信你。”小叔说完,估计也再没耐性去看那些打印的资料,撂下笔,到厨房去洗水果。
秋季新上市的橙子,个个澄黄饱满,又圆又大。苏宇桐背完英语课文,从阳台进来,就见那些橙子已经被削掉外皮,去了籽,果肉被切成小块装在碗里,配一柄金属小叉子。
这是让他不脏手的吃法。小叔吮掉拇指上的汁水,把碗推到他面前说:“吃吧。”接着扭头进了浴室。
苏宇桐抓起叉子,叉起果肉往嘴里塞,丰盈的汁水在齿间爆开。甜,甜死人了,一路甜到心坎儿里。他的眼眶热热的,说不清那是什么,可能是家的感觉,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住在寄宿学校那么多年,他早都忘了。
不一会儿小叔又从浴室走出来,手里拎着他的校服。苏宇桐这才想起,刚刚自己洗过澡后忘了把换洗的校服拿出来,脸上顿时臊得慌,着急忙慌地从小叔手上夺过那套满是汗臭的衣服,一溜烟小跑到阳台,一把塞进洗衣机,“啪”地一声合上玻璃盖。
“等一下,”小叔叫住他,“把贴身的衣物拿出来,不要放在洗衣机里和外衣一起洗,不卫生。”
小叔似乎有点小洁癖,有时下班回来累了需要躺着歇一歇,他就只躺沙发,绝不穿着外出过的衣服上床,不但将自己身上捯饬得清爽利落,家里也收拾得干净整洁。苏宇桐住在小叔租来的屋子里,不好不遵循他的生活习惯,便将洗衣机门打开,把平角裤从揉成一团的校裤里扯出来,又听小叔问:“你是自己洗还是要我帮你?”
“当然是我自己洗。”他一张小脸红得几欲滴血,低着头,难为情地走开了。
一眨眼就到了十月下旬,期中考试临近了。这天周末,苏宇桐温习完考点,正戴着耳机和陈浩连线打游戏,一场战事异常胶着,到了后期白热化阶段,双方都斗争相当激烈,最终还是他和陈浩这一方棋高一着,有惊无险地取得了胜利。
打完后苏宇桐摘下耳机,瞄了眼时间,这把游戏居然开了近一个小时,鼠标被他握得湿乎乎的,手心里全是汗,人也累得快虚脱。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去冰箱拿水喝,途经浴室时,见小叔正在里面对着镜柜刮胡子。
天气渐渐转凉,可苏宇桐还是爱喝冷饮,小叔也知道他的喜好,有时从超市回来,会给他捎带几听汽水,冻在冰箱上层,供他随时取来喝。在这个家里,真就像小叔当初所承诺的那样,从未短过他的吃喝。
易拉环“咔嗒”一声拉开,被压缩密闭的二氧化碳气泡争先恐后地上涌破裂,传来美妙的“咝咝”声。苏宇桐饮了一大口,沁凉的口感和密集的碳酸泡沫直冲头顶,像是要把天灵盖都掀开。他一边喝,一边看着小叔慢条斯理地打上剃须泡沫,又凑到镜子前,用刀片一点一点刮掉胡茬,最后冲掉泡沫,仔细检查没有遗漏后,才从容不迫地敷上须后水。
苏宇桐早在小时候就已玩过父亲的电动剃须刀,还一不留神把眉毛给剃掉半边,被班里同学嘲笑了好一阵,可小叔还在用传统的手动剃须刀。他刮胡子总是很有耐心,边刮边轻轻哼着曲,有条不紊,每个步骤都不落下,像个工业化时代下恪守初心的手工艺人,颇具仪式感。苏宇桐碰巧见过几次,总觉得那可能是小叔的某种嗜好。休息日里,除了加班,小叔不常外出,苏宇桐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他想,或许小叔就是靠这项活动来放松身心的吧。
小叔剃完须,一脸清爽地走出来,身上还残留着须后水的乳木果香味。他向来是个干净讲究的人,胡子一冒头就剃掉,因此苏宇桐从未见过他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模样。见苏宇桐在喝冷饮,小叔也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打开,倚着冰箱门问:“下周五就是你生日了,想好要怎么过了吗?”
忙着备考和打游戏,苏宇桐险些忘了这一茬,挠挠头说:“我还没想好……”
“我有个建议,”小叔啜了口汽水说,“正好下周末我要去你爸工作的城市出差一趟,你跟着我一起吧,我带你去找他,让他陪你过生日如何?你也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吧,是不是很想他?”
“真的吗,叔,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吗?”苏宇桐的眼睛逐渐亮起来,又有些犹疑地问,“我这么贸然过去……不会打扰到爸爸上班吧?”
“大周末的,他上什么班,”小叔给他喂了颗定心丸,“放心吧,我都在电话里和他沟通好了,到时候你放了学早点回来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去机场,趁周末好好玩两天再回来。”
于是到了下周五,面对陈浩放学后一起打球的提议,苏宇桐难得没应邀。这一周里他一直牢牢地记着将要和父亲见面的事,数着天数过日子,总算把周五给盼来了。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飞奔回家,挑了几件自认为帅气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收进了小叔给他新买的一口小行李箱内。
那晚苏宇桐兴奋得几乎失眠了一夜,心里一直畅想着见到父亲后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时不时坐起来,看一眼摆在床头柜上一家三口的合照。第二天一早,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到了机场,登机之后闭眼就着,直到小叔将他摇醒,才知道飞机已经落地。
这座位于北方的大都市果然名不虚传。苏宇桐原先以为省城的机场已经足够气派,可来了此地后才明白什么叫作小巫见大巫。这里的机场宽敞得一眼望不到头,各个航站楼之间要靠乘坐穿梭列车通行。头顶是密集的三角锥网架,交织着各种管网,透过气势雄伟、面积巨大的玻璃幕墙,能望见不远处巨大的铁鸟在跑道上滑行起落,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未来之景。
“叔,我们快走吧,别让爸爸等急了!”
得知父亲在外接机,睡饱后的苏宇桐精神十足,健步如飞,行李箱轮子拉得快要冒火,恨不能插上双翅膀直接飞出去。
“慢一点,别摔了,”小叔跟在后面笑着劝他,“着什么急,你爸又不会跑。”
甫一走出到达大厅,苏宇桐就见到路边伫立着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于是撒开行李箱,一路大喊着“爸爸”,猛地扎进了父亲的怀抱。
他明明有很多愉快或不愉快的事,预备着要讲给父亲听,可到临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往那人温热的身躯里拱,就像小时候那样,贪恋地攫取着父母亲身上的温暖,嗅着他们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味道。父亲被他逗得直乐,扳着他的肩膀,把他从怀里挣出来,对着他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我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北方的秋天要比南方冷得多,风口里一吹,苏宇桐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小叔从箱子里翻出件厚外套来给他披上,父亲同小叔寒暄了几句后说:“行了,先上车吧,有话车上再聊。”
从机场高速驶向市区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父亲开车,小叔坐在副驾驶,苏宇桐便在后排和行李待在一块儿。在车上,他就像个开了闸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话,从天南说到海北,从同学间的八卦轶事说到各个科任老师,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小叔都忍不住惊叹:“想不到你竟然是个话痨。”
“他就这个性子,在不熟的人面前闷葫芦一个,跟你熟了话就开始多了,从前在家里听得我耳朵长茧。”父亲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说。
“大哥,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个甜蜜的负担啊?”小叔打趣道。
“什么甜蜜,就是负担,纯负担,”父亲干笑了一声,又问,“最近怎么样,童童在你家里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挺好的,童童很懂事,学习也自觉,不需要我操什么心。”
“等会儿你在哪里下?”
小叔报了一处地址,“我来这边项目做图纸交底,你们父子俩好好过周末。回程的票已经买好了,星期天晚上那趟航班,到时候你直接送他去机场就行,我再自己打车过去。”
“好,那到时候再联系。”
送完小叔入住酒店,苏宇桐来到前排就座,紧挨着父亲,系上了安全带。这么久不见,又经历了父母离婚的人生巨变,他终于能静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个赋予了他生命的男人。父亲和从前相比没多大变化,似乎随着年龄渐长,稍稍发福了些,但昔日英挺的五官轮廓俱在,依稀能看出当年玉树临风的模样。苏宇桐有些不开心地想,看来父亲在此地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并没有像自己思念他那般思念着自己,根本没有为了这个儿子“衣带渐宽”和“消得憔悴”嘛!
等红绿灯的间隙,车子停稳,苏宇桐瞥见路边一家装潢精致的大蛋糕房,玻璃橱窗里摆着各色精美的生日蛋糕,其中一个装饰着无花果与巧克力碎的绿色蛋糕特别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心里隐约期待起来,到了晚上,父亲是不是也会给自己买来这样一个蛋糕庆祝生日呢?他们会在哪里度过这个难得的夜晚?在家中?还是会去商场的饭店?
说起家,他突然对父亲在此地的住所感到好奇,便转过头去问:“爸爸,我们现在准备去哪儿吗?是要去你住的地方吗?”
父亲却高深莫测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车子驶入一处高档小区,在车位泊好,父亲自顾自地下了车,在前面走着,苏宇桐则拉着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随他一起进了电梯。“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顶楼,父亲掏出钥匙,正欲开门,门内却像是早就听见了来人的动静,被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一颗稚嫩的小脑袋。苏宇桐在听清那人所说的话后,整个人像是被重重锤了一记。北方深秋的风灌进楼道,长驱直入他的骨髓和血管,冻得他四肢发僵,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来。
门内是个**岁大的小男孩,对着苏宇桐的父亲,也就是苏念春,甜甜地笑着说:“爸爸,你回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