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吾

白昭泓看着薛家父子,这二人虽说草包,插科打诨、胡搅蛮缠的功夫却是足足的,嘴里也不知有几分实话。他虽有心查案,却终归要顾及陛下从轻处置的圣意,心中一时颇为纠结。

那银丝熏炉里的烟渐灭了,屋内一时静谧无声。

白昭泓终是起身说道:“既问得差不多了,下官便先告辞。”

薛融父子将他送出了府。等郎将踏马而去,薛连海终于安下心来,立在府门边,黑着脸问薛融:“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怎会还露了马脚,让人疑到头上?”

薛融一听父亲这话十足的反派姿态,忍不住低笑:“父亲真把我当作那等十恶不赦之人了不成?我不过装个纨绔样子,怎么连您也被骗过去了?”

“不过,”他微微垂下头,手指轻拂额前鬓发,眼中透出几分羞赧和懊恼,“此事确实和我有些干系。我昨日与他有些口角,散学后气不过,便命家仆赏了他一顿打……”

薛连海闻言,神情又凝重起来。薛融见状,视线闪躲着,颇没底气地补充道:“不过我特意交代了要轻些动手,打完他还是好好的,怎的……后来竟会出人命……”

薛连海眉心直跳,急急训道:“叫你平日里仔细着些,你偏不听!才几天就捅这么大一个篓子!罢了,我这便去进宫面圣,陛下疼你,定不会叫你挨板子的。”

薛融敛首低眉,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今日……还去国子监吗?”

薛连海一拳拍在门前的石狮子上,喝道:“平日不见你对读书上心,闯了祸倒晓得装乖了!今日便老实呆在家中,我去给你向祭酒告假。”

***

国子监里,早朝时的事已传开了。有那消息灵通些的学子,趁着课间便聚在一处,悄声传起小话,将薛家与韩家的祖上几代好生扒拉了一通,直把两家的陈年旧事翻了个干净。

契衍正在温书,孔孟之道一篇篇扫过,心中只余麻木,便不由自主地分了神,恰好听到边上的几位学子低声议论起薛融。

“薛融十来岁时可是风光无限,出口成章、妙语连珠不说,听闻画技已比得上当世大家,长安城内人人皆道出了个神童。他一幅画还把他姐姐送进了宫。谁料这几年下来,才气竟全无了。”

“真是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不过他那模样,那身段,可是越长越绝了。天香馆的小倌儿没一个比得上的。可惜他生在了薛家,脾气又这般差,要不然……”

众人哄笑起来。有一人推搡他道:“这话可不敢讲,小心昨夜是韩丰死,今日便轮到你了。”

那人满不在乎地说:“薛融一贯瞧不上我们,整日嫌弃这嫌弃那的,谁会如此不识趣,还眼巴巴跟他告状呢。”

契衍听得心中冷笑。汉人常以胡人野蛮无理、蒙昧无知自诩高洁,殊不知国子学中饱读儒家经典的学子,心中所思却比他这胡人龌龊得多。

监外忽响起几声鸟鸣。声音低沉而柔和,像是偶然飞过的鸽子。

这是契衍同小厮约定的信号。他故意将墨汁洒在衣袍上,去同祭酒请假回家更衣。

祭酒瞧见契衍身上的墨渍,只觉胡人果然粗鄙,便拿出告假用的册子,示意他自行填写。

契衍一眼扫过去,一整页全写着薛融,告假的缘由也随意任性得很:“初雪,写生”,“赏花,写生”,一页下来竟全是写生去了。

薛融的字却不似他的人那般张扬,而是秀丽至极的小楷。唯独最末一条,墨还未干透,字迹肥硕而方正,写着“伤寒”,想来是旁人替他告假。

契衍也按规矩留了名字,便离了监去同小厮阿宝汇合。

阿宝是汉人,却身着胡服,胡语亦很流利。他见契衍来,低声道:“金吾卫从薛家出来就往平乐坊去了,我已按您说的,派人盯在坊中。”

契衍点了点头,道:“金吾卫若能查得明白,自是最好。倘若抓错了人,便叫他们自己撞到金吾卫眼前去。”

他顿了片刻,目光冷冽,语气低沉而不容置疑:“都交代清楚了吧?不该说的,叫他们闭嘴,留一个就够了。”

阿宝立刻应道:“是,我早已吩咐过了。那几人一听我们要扳倒韩家,个个都愿意配合,早等不及要以死伸冤了。”他眼中烧着怒火,咬字极重,“伸冤”几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

契衍凝视远方天际,眸中隐隐压抑着悲愤,沉声道:“这只是报仇的第一步,切不可打草惊蛇。且先沉住气,今日必让韩家血债血偿。”

阿宝攥紧拳头,低头应是。忽而他又想起一事,忙道:“方才金吾卫一走,薛连海就急匆匆往宫里去了,不知是否要紧?”

契衍思索后,平静道:“无妨,定是薛融交代了打人的事,他急着去宫里请罪。薛融受罚与否,于我们而言无关紧要。他并非真凶,如今被怀疑,全因韩远山一面之词。等薛连海知晓真相,定会将那老匹夫撕咬得体无完肤。我们此番精心布局,不正是为了借他薛家之势吗?”

薛融打了个喷嚏,浑身一激灵,背后生出些凉意,仿佛被谁惦记上了似的。

阿松忙取来衣袍,道:“这几日天气虽暖,少爷您穿得却也忒单薄了,当心冻出病来。”

薛融虚虚披上,心中却有一疑问:“我记得昨日打完人,那韩丰还大声求饶,看样子也不像伤及要害。昨夜又暖和,他怎会竟死在那里了呢?”

阿松猜道:“昨日根本没真打,都是留着力的,一点儿伤不到人。他怕不是醉倒街头,被人扒了衣裳冻死的吧。”

薛融听了,愈发怀疑韩丰之死,另有其人。只是父亲一进宫,陛下或许因姐姐的缘故,会草草了结此事。如此一来,不仅真凶逍遥自在,自己也平白担上恶名。

薛融心中又喜又烦。既人不是他杀的,这杀人恶名他自然是一刻也不愿背负。这般想着,他决意亲自去平乐坊里查探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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