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回了山神庙,她本打算一把火烧了,她厌恶这腌臜地方。
庙里只剩下光秃秃一间。
原本立在中间的神像与两侧的画像,都被她劈砍了个干净。乱石与碎木堆成废墟,没个下脚处。
废墟中埋着香炉,露出半只耳朵,歪着身子,山月揪了两下没能拔出来,索性作罢。
庙后有一东一西两座小屋,里头都是空的,中间的院子有些杂草,但大致还算平整。
她撕了一条衣服扎住伤口,爬上山神庙顶上看,想着那死耗子伸出的一只大手,她为此也还警惕,没想到在庙里就没能伸出来……多想无益,她把山神庙前后都打量一圈。
山神孙老爷的地界叫望垒头山,有四座山像手指头似的簇拥在一块。垒头山、赶马山、五牛山和裂山,而在手指头的犄角旮旯里也有着四个较大的村子,山月她们村是垒头村,剩下的就是赶马村、五牛村和两岸村。
裂山是裂开的尖尖角,中间挤着一条狭长的河,人们只叫它“河”,似乎没名字似的。最细处不过人腿粗细,却潺潺不绝。那座山像是用头发丝切开了似的,藕断丝连着,中间黏连着石头和树根,像个巨大的疤痕。
以那条长长的小河为界,东边是她所在的垒头山和裂山的大半,西边是五牛山和赶马山,还有根本没人去的那一半摇摇欲坠的裂山以西。
两岸村是最富饶的,被裂山,赶马,垒头三座山环绕,还在最上游。但两岸村的人有点古怪,看不上其他村的人。
几个村如果要交流,是要从垒头村绕西南方向的那条路,过赶马村,到五牛村去。从五牛村翻过山就是从未去过的镇上了,那里以前似乎也是个村,后来就是很大的镇……
山月极目远眺,无法站在山顶望见那个从未去过的地方。若是秀姑能嫁去镇上就好了,镇上的人不祭祀孙老爷……
山月忽地心头一跳,她们村连续四年送女孩上山去,那其他村呢?其他村做什么?祭祀之前,也不见她们村的祭头和别村的人商量,就自作主张打算如此了?
又多了件要做的事。
山月在山神庙顶上坐到天亮,虽然她没有读过书,但她也知道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在心里把事情排了个轻重缓急,迷惘的心定下了。
头一件,当然是要找点吃的,她没有跟秀姑张口,秀姑家里很穷……她要在山上弄点东西吃。
第二件,便是下山去找黑虎去,想办法把人家的黑虎给她骗上山来一用,叫黑虎一块寻她丢的东西。她要把东西给秀姑,给娘,趁着还能做点什么。
第三件,她要烧了这山神庙。
第四件,她要去别的村看看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最富饶的两岸村,她上次去还是小时候呢,没有人认识她。
第五件……嗯,她或许可以准备干粮,去镇上看看。若她能成了秀姑的活路,给秀姑谋个嫁到镇上的好前程,就不用秀姑娘俩个犯难。
再多了就记不住了,山月爬下屋顶时扯了许多干草,铺在东边的屋子里做暂时落脚处,从山神庙出来,她肚子咕噜,也没打猎的经验,只尽量隐着脚步声寻动物脚印和粪便,大的动物即便她力气大也不能轻易招惹,一些小狍子或许能立马宰上。
先捡了几根树枝,挑挑拣拣,太粗的,她只有一只手活动,是能拿起来,动静太大了。太细的,无济于事,砸一下就断了。
要是绳子还在就好了,她可以做个甩石索……
挑选了一组六根粗棍子背在身上,取了一根在手里,力大势沉,六根棍子砸下去,怎么也死了。其中一根她撕了藤蔓和布条,把铁簪子固定在尖端,做了个简易的矛。
正寻着猎物踪迹,山月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悲鸣一声。
才想循声而去,忽然觉得脸上一湿,原来是哭了。
声音是在垒头山这边,距离不远!
那悲鸣长长一声,虽然已经静止了,却好像在山月心里狠狠划拉了几下,她一想到那悲鸣就忍不住鼻头泛酸,仿佛是为她而啼哭,那声音里蕴含着的悲伤像是母亲哭孩子一般,她竟然这么形容一个畜生的叫声?想着,又忍不住落下泪。
山月握紧簪子,那悲伤来得古怪,她咬着舌尖避免乱想,快步靠近,离声音还有不小距离便慢下来,缓步靠近。
拨开藤蔓,传来河水潺潺声,离河水不远,山上动物们来饮水……这条河有数条细小支流,也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哪一股和山上泉水汇在一起的小河。
河边林地里隐隐约约有着个人影,但细看也不像人。
难道这是偷东西的贼?山月握紧长矛缓缓靠近。
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回荡起那悲怆的鸣叫,她没有任何攻击的念头,只想着把武器放下……匍匐下去,越靠近,这感觉就越强烈。
山月回过神时,她已经把长矛放在了地上,她曲起一条腿跪在地上,正在往下曲另一条腿。
她猛地大叫一声,抓起长矛抬起脸,不管眼前是什么,她都要扎一下才行。
然而仰起脸,她却呆住了。
长矛落地滚了好几圈她也浑然不觉。
河边站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只鹿,一只鸽子?
在刹那间,山月明白了秀姑无法听自己说山神的种种,因为她即便直视了眼前的这个生物,能够说出祂的外貌,却仍然只感觉说出了非常微小的一部分,剩下的都藏在嘴里,在说出口的一刹那变成飞灰。
面前的这个生物是无法被准确说出来的。
祂是一只鹿,祂下半身是一只洁白的鹿,上面流动着难以言说的花纹,多看几眼就会迷失。四蹄上都有着黑色荆棘刺入,让这雪白成为污浊。
上半身是一个赤身的女人,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几不可见的光芒。分明不穿衣服,却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乱想,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一半胸腹,两条手臂垂下,上面流动着金色的花纹,然而手腕处也有黑色荆棘,像是一种束缚。
长发披散着,女人抬起头,是很清丽的外貌……如果不去看她的一对兽耳,和两对眼睛的话。
两对眼睛一金一黑,瞳孔像珠子一般乱转,时而汇聚在一起,时而一团金或黑散成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珠子四处转,从后往前,似乎并不用来看什么,只是无规律地转来转去。
祂背后有着巨大的棘刺,人与鹿相连的脊骨上生出三对翅膀。一对在鹿身上的肉翅,两对在人身上的羽翅。
山月呆呆地看着那只鹿。
鹿身前是一只死去的……牛?还是猪?
是一坨怪异的,披着皮毛的肉块,是牛的头,却有猪的獠牙,吐出血沫。
那女人舔着牛角。在那犹如蚂蚁乱爬的无数瞳孔的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悲伤。
像是在山月心里又悲鸣了一声。
“是你……救了我?”她另一只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下去。
那女人抚摸着死去的怪物,像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
山月呜咽起来,膝行几步,却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我不明白……”山月哽咽着擦着眼泪,忘了她是来打猎。
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靠近她,轻轻拎起她的胳膊捧在嘴边,细致地舔舐着伤口,白发垂下,金色的眼眸合拢,黑色的眼珠里,所有流动的黑色都汇在一起,变成普通的瞳孔。祂这才望向她。
“神明娘娘……”山月喃喃地擅自称呼对方,想要磕头下去,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又起雾了,她看不真切。
只感觉好像回到了山神庙中,身体昏昏沉沉,好像在母亲怀里毫无挂念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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