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收走。”余亭重绕过地上的尸体,方才为他们开门的下人立刻走出来将血肉模糊的侍卫拖走。他摘下面具,朝着屋里说,“人都走了,出来吧。”
宁千情动了动耳朵,听话地走了过去,眨着眼睛从门缝里暗中观察。她盯着院子里还未清理的血迹,抓紧了自己捆着头发的头巾。
“架柜上有医书,你有不适就照着书自己配药,不知道东西在哪就去问元禾。”余亭重看着她脸上挂着半信半疑的神色,将手里的珠串抖了抖,“你这个脸色,不是中毒?”
“是。”宁千情说,扒在门框上,“就是不太明白,你怎么都不问我的身份。”
“莫问来路,莫问归处。”余亭重在台阶前坐下来,眼睛不带感情地往远方望着,指了指房梁上涂写的八个墨黑大字,“门规。更何况你是宿母定的人选,我没资格问。”
那个叫元禾的下人收拾完了尸体回来,宁千情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瘦瘦小小,皮肤蜡黄。
“宿母?”
“就是那个送你来的老鬼婆子。”他坐够了站起来,舒了口气,“整个刀门涧都听命于她。”他把门又打开了点,刚够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低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又挫又没多少肉的乞丐兄弟。
宁千情从小就被父亲夸赞长得高,即便是在北疆的众多军士中,她都不算矮的。如今她仰起脸来与余亭重目光相接,因为背着光,整个人都被罩在男人的阴影里,忽然体验到了一点压迫感。
“你叫什么名字?”
“……”他话题一转,宁千情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已经脱口而出,“二狗。”
“。”她心虚地看着余亭重波澜不惊的脸,默默移开了视线。
“行。”余亭重没管她,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往屋里走去。他走到架柜前,数到第三个架子,又数了五卷竹简,掌心一拍,竹屋立刻震动起来,只见架柜下渐渐打开一个暗道,深不见底。
“左沐居是你的住所。”余亭重说,“右边的是我的。别走错。”他回过头,吩咐道,“元禾,记得一会儿往左沐居里放一张床,摆点人能用的东西。”
宁千情听傻了。
她刚到此处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如此自然地被收入麾下了。
她试探地问:“我还不知道刀门涧是做什么的,也并未决定是否留下。余兄如此不设防,是不是太轻信了。”
“轻信?”余亭重将一直拿着的银质面具,丢给元禾,“这就叫轻信了?”他嗤笑一声,眼神里一点的揶揄更让人毛骨悚然,“你以为刀门涧的秘密就只有这么多?”
暗暗沉沉的一间小屋,唯一的一点机巧还是作为卧房的门而存在。
宁千情忽然想起之前在山谷中奄奄一息时,宿母所说的“奇门遁甲,无所不能”。更遑论她当时吃了宿母的一颗药丸,竟然真的被吊起了精神,伤口的血止住了,毒性直到现在都没有再发作。
蓦然间,宁千情心头似乎被发狠一擂,豁然开朗。
她并未踌躇,单膝跪了下去,恭顺地低下头,眼睛锁住余亭重的足尖。
“小人请求加入刀门涧,矢志跟随公子,为公子当牛做马。”她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透过火舌烧灼在自己身上,于是更深地俯下身子,“小人身经血海深仇,只望刀门涧能够让小人有朝一日复仇成功。”
“血海深仇?”扬角的靴履不急不缓地转了过来,余亭重意料之中地俯视着宁千情,“加入刀门涧的代价呢,宿母和你说过否?”
“彼时功成骨枯,一去不返。”宁千情抬起头,如同一只闪着寒芒的冷箭,无感无情。
“一去不返。”余亭重似乎将这几个字放在口里咀嚼了个遍,玩味地挑起眉,“非也。”
他俯下身,藏在竹屋里的烛火飘摇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而那双眼睛却穿透黑暗与宁千情短兵相接,一字一句带着上扬的笑意:“也可以是,我生,你死。”
宁千情指尖微动,面不改色,将两手前伸,额头磕在地上,声音铿锵:“是。”
刀门涧豢养的一众死士里,往往默许以命换命的行为。
此法能让未断尘世的人淡免为了保命而背叛刀门涧的想法,说得天花乱坠,更像是让斗兽场中的困兽自相残杀,而野兽在对同类的撕咬希望与绝望中,忘记了始作俑者实则是站在一旁喝茶取乐的主人。
余亭重抬起手挥了下。
他听着元禾清扫地下沐居发出的动静,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宁千情:“是?”阴影遮掩之下,他的面容年轻俊朗,只是轮廓如利刃,尽显薄情冷酷,却又并非那样骇人。
那双眼睛略显阴鸷,如同飞旋在断崖上的鹰隼,锐利精悍。
宁千情低下头,说:“要是能让我复仇,什么都能干。”她牢牢地跪在地上,眼前浮现出父亲一身甲胄,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神武模样,那种光景一去不复返。别提是以命换命,就算最后被千刀万剐,只要能为家族复仇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将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拽下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如此想着。
宁千情俯下身再次磕了两个头,诚恳道:“小人愿意跟公子的姓氏,听命于公子。”她沉思片刻,“若公子愿意,可唤我余三百。三百兵器,诸如此类,我会变成您手中最锋利的剑。”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最锋利的剑?你这德行估摸着连元禾都打不过。”余亭重拎着她的领子让人站起来,“他应该打扫差不多了,跟我下去。”
“是。”宁千情站起来,向后让了一步,低眉顺眼地跟在余亭重身侧。
下面是一截斜角的台阶,四周没有灯火,全靠来者的熟悉程度往下迈步,而宁千情已经不慎踩空了好几次。
宁千情:“为什么不让屋里亮一点呢,是没有钱吗?”
余亭重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算是。”
宁千情不说话了。
到了平地上,她仔细辨认着余亭重的脚步声,向左拐的瞬间,她皱起了眉。
——怎么觉得,左边应该是她的卧房呢。
铁门打开的一瞬间,金属摩擦的巨大声音贴着耳朵隆隆震动。
里面当即灯火通明,元禾恭敬地站在门口,一个字也没说,两手交叠着垂下。
宁千情借着光紧走了两步,往里面一望,眼睛亮了一下子。她挠挠头:“这么多兵器啊,是兵器坊吗?”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还有宁千情从未见过的兵器,墙上挂着余亭重方才戴过的凶兽面具。
兵器架的前面,空地阔大,更像是简易版的习武场,可以任人耍玩试炼。
她的唇角终于不由自主地上弯起来,神态也轻松了不少,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喃喃自语:“刀门涧可真是个妙处。”
余亭重给元禾递了一个眼神,元禾自觉退了出去。
他走到兵器架旁边,拿起一颗圆铁锤,放在手里颠了颠:“来选兵器。”目光不咸不淡地掠过宁千情腰间绑着的洗衣棒槌,招人上前,“什么顺手就拿什么。”
宁千情也不含糊,径直走至架上摆放的□□面前,单手一提。
“就这个吧。”
余亭重扬了扬眉。
不是他没有知人之明,而是这把长刀将近六尺,比宁千情高出远远一截,显得她拔刀都费劲。
芒刺般的目光刺得宁千情后颈发痒,她回过头,嘴角含笑。这个笑容和她此刻的狼狈状态丝毫不同,甚至一扫阴霾,十分耀眼。
“看不起我?”宁千情走到习武场中央,游刃有余地开合着刀鞘,“我给您露一手。”
余亭重负手而立,仿佛对之后的事早有预知,没有半分期待。然而下一秒,他眼神变了几变,大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宁千情指节将刀鞘推开,提刀上前两步腿部提起,猛然一踢,刀鞘应声落地。而她反身一转横刀在背,一手撑前,抬起的双眼隐有杀气。
她手臂举起,长刀随着动作越过头顶灵活一转,整个人步伐紧密地向前刺去,若是前方站人,刀刃势必会从对方的喉结刺破头颅。□□身,刀尖划地慢挑,地上的石头似有裂痕。
余亭重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目光一刻不落地跟着宁千情的动作,半晌,才不禁唏嘘起来。
扫地过后,刀卡进石头中,宁千情顺势抬腿踩上刀背,飞身而起,石板顿时迸裂,她巧妙落地,将□□在背后转了几旋,前脚收起,手心扶柄,刀刃如银练,刀尖处却抖也不抖,足以见证她的手腕力量。
宁千情一转头,眼睛里杀意未散,如同雪地里伤痕累累的孤狼。
余亭重神色复杂地仰起下巴。
“怎么样。”宁千情捡起地上的刀鞘,除去伤口隐隐作痛,一套流畅的刀法只道是酣畅淋漓。她自然而然地走到余亭重面前,用刀柄戳了戳他的胸口,“小瞧我你还嫩着点。”
这下余亭重更懵了,怔怔地看着怼在面前的长刀。
宁千情却如梦初醒,她太得意忘形了,竟把此处当成了北疆军营,她在军中是不拘小节的将军,而此刻只是寄人篱下的野狗。
她当即丢了刀,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垂着脑袋:“我、余三百没有分寸,请公子责罚。”
谁知余亭重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走到兵器架前,提了几把刀放在手里挨个试着重量。
“你话太多。”余亭重说,“但是确实是我小瞧你了。宿母从来没带回过无用的人。”
宁千情抬起眼睛偷瞄他的动作。
余亭重似是头疼,示意让她站起来,“这就是你的左沐居,自己收拾。”
“啊?”宁千情拍拍膝盖上的土,刚刚她的注意力全在兵器上,这才看到角落里摆着光秃秃的一张破床,“公子不怕我偷了兵器跑出去吗?”
余亭重指了指门口,温和道:“这门板的动静那么大,我得聋成什么样才听不见你进出的声音?”
宁千情认命地努嘴:“公子还真是怕吵啊,元禾平时说话公子也觉得吵吗?”
“……”她被对面的人盯得发毛,转开身将□□放回架上。
“不吵。”余亭重冷笑,手指在嘴唇旁边比了比,“因为他是哑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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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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