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一家子被领到一排茅草屋前,比起这一程以来的每日风餐露宿,眼前屋子的状况竟也不让人感到难过了。

云舒月身上早已换了麻布做成的衣衫,那条她一向最喜爱的烟紫色纱裙早被过路的石子刮坏了。

看着眼前破败的屋子,母亲率先挽起袖子,带着三个姨娘一起忙碌起来。

云舒月与父亲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苦涩,一路走来实在太累,还来不及感慨什么,一家人的当务之急是吃一顿饱饭。

可惜这里也并没有饱饭让他们吃。

一人领了一个破口的碗。

“每日辰时、申时在哨所前放饭,过时不候。”

一张破旧的木桌歪歪斜斜立在角落,旁边是一把缺了靠背的椅子。

押送他们的人走后,云舒月当即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那把烂椅子上,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双腿肆意伸展着,鞋子上满是泥泞。

她伸脚将两只鞋子甩了下去,露出一双满是伤疤的脚。

刚开始磨出的伤痕都已经结了痂,后来走习惯了,倒也没再生出新的伤口来。

她搓了搓脸,原本细腻柔嫩的肌肤如今带着些粗粝的触感,心中满是绝望。

母亲安慰她:“月儿五官就生得美,皮肤早晚能再养回来的。”

原本就为了追求纤纤细腰而一直控制吃食的云舒月,现在腰更细了,下巴尖得仿佛一捏就能折断,眼窝凹陷了些,给她添了丝楚楚可怜的韵味。

头发乱糟糟地垂落在瘦削的肩头,脖颈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高高昂着。

“要到申时了,咱们赶紧去打饭吧。”

王姨娘捧着饭碗道。

一家连带着诗筠共十一口人,十一只碗,唯独云舒月和云明旭坐着动也没动。

就连云鸿祯也跟着打饭去了。

云舒月手臂瘫在那歪斜的桌子上,将整颗头倒了上去。

她有诗筠替她打饭,父亲自有三位姨娘替他操持一切。

云明旭瞅了她一眼:“还是你聪明,提早将诗筠认作了义姐。”

云家其余奴仆都被发卖了出去,前途未卜,虽说流放也不是什么好前途,但至少保命不难,云舒月认为自己并未拖累诗筠。

很快,打饭的人都回来了,可惜有两只碗是空的。

“那儿的人说,一个人只能打一碗粥。”

云舒月和云明旭都怔住了。

王姨娘只好将自己那碗粥推给云明旭,自己与女儿共用一碗,诗筠也将自己那碗粥推给云舒月。

云明旭端起碗就喝了,云舒月扶着碗愣了愣,道:“我现在再去打一碗回来吧。”

诗筠忙拦住她:“小姐,别去了,粥已经放空了。”

那人说的过时不候,就是真的过时不候。

“咕叽咕叽……”

云舒月捂住肚子,诗筠只把粥往她跟前推。

最后一人喝了一半,王姨娘与云梓莹也是一人喝了一半。

母亲和哥哥都让了一些给她,但云舒月没要。

饭后,林书柔叫着自家丈夫的三个小妾继续收拾屋子。

林书柔骨子里是极坚韧的一个人,倒是柳姨娘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多干活。

晚上,云舒月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终于还是在稻草铺成的通铺上安然入睡了。

半夜,父亲和阿兄接连响起的一声比一声高的鼾声,愣是没吵醒她分毫。

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一觉了,乍然睁开眼时,云舒月感到一阵恍惚,仿佛醒来时自己还在香风阵阵的闺房里。

待她清醒过来后,外面的领队已经吹着哨子在号令他们集合了。

她来不及思考过多,她知道在这种地方不听话准没有好果子吃。

便麻溜地爬了起来。

也不知今日迎接自己一家的是什么。

待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站到了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上,面前的领队声音极其严厉:“上面的指示下来了,你们云家暂且被分到采石场干活。”

云舒月皱着眉头,默默在心里头揣度,采石场的活算好的还是不好的。

她看见东边山上的行宫里有人抬着巨大的木头,也有人跪在屋檐上砌瓦,西边的田野里还有人扛着锄头锄地……

还不等她思考多少,便被人推搡着往采石场走去。

踏入这里,入目便是一片混乱与荒芜。

她看到稀稀拉拉的人佝偻着背挥舞着铁镐和撬棍。

采石场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石山,山体因长期开采,呈现出狰狞的模样,裸露的岩石层层叠叠,像是巨兽张开的獠牙。

云舒月倒退了两步,下意识想离开这里,她手中忽的被塞入了一把开裂的铁镐,那人推了她一把,她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没站住,连忙稳了稳身形,好让自己别头脸着地摔在地上。

热浪滚挟着石粉扑面而来,让人喘不过气,云舒月用袖子捂住口鼻,两个妹妹紧紧挨在她身后。

他们一家被分配了不小的任务。

“你们几个男人,拿铁锤负责敲击岩石,女人负责分拣石块和搬运。”

云明旭有心想偷懒,他有妻有子的,何苦要自己干活呢。

可惜流放的罪犯可不分高低贵贱,谁都要干一样的活儿。

云明旭当惯了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一路流放也不过是动了动腿,真要他干事,他干得磨磨蹭蹭的。

“擦啦”一声,一根鞭子毫不客气地挥了上来。

“啊!”

云明旭怒瞪回去,没想到真有人敢打他。

“要是再让我发现谁在偷懒,可别怪我手上鞭子不长眼。”

云舒月虎口处被那铁镐磨得生疼,此时被吓了一大跳,默默心疼了一会儿父亲,也弯腰开始干活了。

她一边挑拣质地达标的碎石,将其捡起来放入竹篮中,一边捂着咕噜直叫唤的肚子。

指尖被锋利的碎石磨破了皮,又出了血,王姨娘恰好看见,递了手帕给她,又安慰了她一会儿:“二小姐皮肤娇嫩,一开始是要苦些,习惯了就好了。”

王姨娘出身贫寒,是被家里人卖到府里来做妾的,一向是个老实性子。

她给云舒月摊了摊手,叫她瞧,“我的手就没事儿。”

云舒月看得一愣,垂头打量起自己的手指尖,是太脆弱了些,等皮肤磨得糙了,自然就不会这么容易破皮了。

就像她一路上反复磨破又结痂的脚一样。

她就像无知无觉一般,垂头干了许久的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和掌心出血越来越多,染红了石块儿,却不觉得疼,她只是在想,自己真就要这样认命吗。

她忽的止住了动作,她天生娇贵,凭什么要把一身皮肤磨出粗糙的茧。

她抬起头探寻。

昨日那个头领提了一句“司隶校尉”,想想也知道,她沦落至此,这般人物她攀附不上。

她如今身在采石场,总有个掌管采石场的长官,她从前能攀附上江清辞,现在就能攀附上别的人。

待以后寻机彻底脱了壳,谁又知道她在这里发生的故事。

只要能让她吃饱穿暖,她什么都愿意做,一如以往对荣华富贵的追求。

她当真扫眼望去,十步便有一位拎着鞭子的执法者,负责看管他们。

她默默摇了摇头,这些人的权利不够。

要这些人的上司。

江清辞穿着一件青布长衫,袖口随意挽在小臂处,领口的盘扣规规矩矩地扣着。

他刚与手下从一旁的山头绘制完地形回来,手上还捧着一本册子,正手执毛笔写画着什么。

云舒月看见他时,头瞬时埋了下去,她蹲在一个石子坑里,心里忽的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虽说江云二家都是流放黔州,可黔州很大,她没想过能再碰到他。

她又悄悄抬头看去,看样子他似乎未受什么苦楚,他虽穿着布衣,站在那里却宛如一颗苍松,微风拂过时,衣袂轻轻飘动,仿佛与这周围的山川融为一体。

就是此时,云舒月也不得不咂舌,江三公子着锦袍时光风霁月,着布衣时洒脱淡然,真不愧是他。

反观她自己,她摊开两只手掌心看了看,突然就呜咽住了,泪珠砸在手心里,刺得疼,她提起袖子抹眼泪,这粗布袖子又磨得她眼皮生疼,索性用手抹,手指尖上还有刚刚捡石块蹭的灰,这一下,沙子又迷了眼,泪珠掉得更凶了。

一路走来都没掉过一滴泪,此时缩在这小石子坡背后,她的双肩一耸一耸的,这些日子瘦了太多,竟也好长时间没人发现这里藏了个娇小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有人喊着要她们把采集的石块运到另一处去。

她便赶紧起身,垂着头,没敢看江清辞一眼。

她不好意思见他。

她听见有人找江清辞汇报些什么,她猜测,江家的境遇应是比她家要好,分配的或许是些读书人的活儿,甚至是些管人的活儿。

她扛着石块咬牙快步前行,小脸憋得通红。

母亲一把拉住了她,小声道:“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江三。”

林书柔的手指往那处指了指,云舒月闭着眼道:“他就是。”

她现在只想快逃。

林书柔又道:“他朝这边走过来了。”

一旁拎鞭子的小头领指着他们几个道:“新到的这几个姓云的,喜欢偷懒,得一直盯着他们才行。”

云舒月头皮连着整个背部的皮肤一紧,她听见耳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哦,是吗,那是该好好盯着。”

她扛在肩上那袋石块一直往下滑,手快揪不住了,随后便“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只好转过头,四目相对之时,她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呵呵,清辞哥哥,好久不见啊。”

她没忍住撩了撩额前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发,将碎发别在耳后,与以前不同的是,她的头垂得很低。

见到前任不可怕,谁没洗头谁尴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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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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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诱莺莺
连载中须梦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