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云台胳膊打着绷带,脸上蹭破了皮,又回到家中。夜里,何天南听到何云台在哭,哭着哭着还吐了。
何云台惊惧交加,胃病又犯了。第二天上午,舅舅带他去诊所治病,到底是过意不去,跑去医院打听,江宴云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但她丈夫看起来没有要找何家人麻烦的意思。
舅妈让舅舅再把何云台送去,舅舅不肯:“江老师都那样了,她男人哪还有心思再管孩子?他肯定顾不上云台了,我们自己养着吧。”
舅妈很暴躁:“她家那么有钱,不能请个保姆照顾小孩吗?已经答应领养了,不能反悔!”
舅舅急了:“人家是死是活还不好说,你讲点良心!”
江宴云生死未卜,何云台每天都吵着要去医院看她。何天南骂他是恶魔,跟谁在一起,就让谁倒霉,坑了妈妈,坑了舅舅舅妈,还坑了准养母,何云台被骂得泪汪汪,一句嘴都没还。
有天下午,何天南放学,门被敲响。舅妈以为是讨债的,让他溜回卧室藏好,但开门却是陌生的男人,江宴云的丈夫沈庆华。
江宴云昏迷几天后,终于醒过来,但她失忆了,连丈夫都不认识了,医生说危急关头,她下意识护着孩子,导致脑部受了重伤。何天南听到妈妈惊呼:“失忆了,那怎么办,能好吗?”
医生说恢复记忆不是完全没可能,医学上存在一定概率,但概率有多大就难说了,毕竟人体是很复杂精密的机器。沈庆华更忧虑的是江宴云的右腿受到重创,极可能落下残疾,他决定带她去更好的医院,找更好的医生治疗。
江宴云虽已不认识丈夫,得从头相识,但她说脑中总有个画面,一个小男孩坐在副驾室上一直哭,她问丈夫,小男孩是不是两人的儿子,他有没有受伤,人在哪里。沈庆华咨询医生,医生说,病人已然如此,不如让她多和以前亲近的人接触接触,刺激记忆。
女儿夭折后,沈庆华和江宴云夫妻俩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江宴云很想再要个孩子,但没能再怀上。遇见何云台之前,她还想再试一次试管婴儿,但沈庆华不愿意,整个过程要打数次针,非常痛苦,他不想让妻子再受罪。
江宴云很想再当妈妈,社会新闻里,有父母毒打亲生骨肉致重度伤残,她不明白,那样的人都能当妈妈,上苍为什么不再给她机会。
认识何云台后,江宴云不止一次对丈夫说她和何云台投缘,小小的人儿让她的心都化了,前半生受的苦,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客厅里,舅妈问:“江老师连你都不记得了,那她还记得云台吗?”
沈庆华一顿:“她只模模糊糊记得有个小男孩,别的都没印象了。”
舅妈着急了:“江老师说等你回国就办领养手续,现在她不记得了,那……”
沈庆华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既然她那么疼云台,这几天天天都念叨他,我想啊,云台在身边,说不定对她恢复记忆有帮助,我还是想领养他。云台在不在家?”
何天南跑出卧室:“我在家!叔叔您好!”
舅妈瞬间呆了。何天南观察着沈庆华的脸色,忐忑道:“叔叔,您别难过,阿姨一定能好起来。我天天都想去看她,可是……”他扭头,看看瞠目结舌的妈妈,“我舅舅舅妈都让我先别打扰您,可我特别想阿姨。”
沈庆华感动,何天南没那么紧张了,看到沙发上何云台的书包,从里面摸出一个酒心巧克力,递给沈庆华:“叔叔,阿姨说吃巧克力心情好,你也吃吧。”
沈庆华强作笑颜:“真乖,叔叔不吃,你自己吃。”他蹲下来,扶着何天南的双臂,认真问,“云台,你愿不愿意陪阿姨去治病?”
何天南努力克制住兴奋,用力点头,但嘴里马上嘶嘶两下,舅妈会意,帮腔道:“多亏江老师,云台只受了点皮肉伤。伤口还疼吗?”
何天南说:“我已经好了,我想马上就去看阿姨,叔叔,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车祸那天我穿的衣服,说不定阿姨就想起我了!”
母子俩提心吊胆去医院,但江宴云神色茫然,只夸何天南可爱,何天南哭了,难过地说:“叔叔,阿姨不认识我了,不认识我了……”
沈庆华说江宴云不认识所有人,妈妈问:“那她还识字吗?”
沈庆华摇头,这世上的一切,都需要江宴云从零学起。舅妈抚胸出气:“伤到脑袋这么吓人啊。”
沈庆华叹息:“先治好她的腿吧,一步步来。”
那天傍晚,舅妈带着何天南上到医院天台,用一把剪刀,在他左胳膊上戳了几个伤口。
为了防止露馅,舅妈把舅舅喊到巷子外通气,两人吵得昏天黑地。舅妈说沈庆华和江宴云都把何天南当何云台了,再去说实话,来不及了,舅舅说错了就是错了,必须悬崖勒马,他一定要去医院说出真相,何天南拉住他:“这件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舅舅教育儿子:“你才7岁,你哪懂什么决定,走,跟爸爸去认错!”
何天南甩开他的手:“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喜欢他们,我想当他们的儿子!”
舅舅承诺好好赚钱,送何天南去学英语,何天南轻蔑不答,就在两天前,舅舅让他找同学借辅导书,因为他钱包里剩的那点钱得给何云台看病。
舅妈苦口婆心劝舅舅,儿子被有钱人收养,比跟着生身父母强百倍,真心为儿子着想,就不要坏事,舅舅怒道:“你们就不怕被拆穿?!”
舅妈说:“她连她男人都不认得了,还认得谁?你自己想想,你是买得起房子,还是能让你儿子上个好大学,你连债都还不完!你真心疼儿子,就别拖累他,跟着他们,至少能上云大,云大是重点!”
舅舅舍不得儿子,摸摸儿子的脸,被何天南避开,舅妈动之以情:“我也不想把小天送人,但你想,他将来考到外地读大学,你一年到头也看不着他几次,你就当提前11年了。再说了,等小天考上大学了,想回来看舅舅舅妈,他们不会反对吧,反对也管不住,你就忍这11年吧。小天不管在哪里,总归是我们的儿子……老何,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对云台好,当成亲生的!”
舅舅作好了被识破的准备,但何天南的运气惊人之好,除了江宴云的几个好友,没人见过何云台。
江宴云只有个弟弟,在英国利物浦读博士,父母办了探亲签证,也身在英国。沈庆华家里人多些,但江宴云老怀不上孩子,他父母家人都劝他离婚,不离婚也找个外面的女人生,江宴云和沈家人关系很一般,很少走动,没正式领养何云台之前,她没带何云台去见他们,免得反对声四起。
好友们倒是问过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快,还多看了好几眼,但他们都想不到更多。江宴云和何云台相识的时日短,他们没见过何云台几次,何况表哥表弟长得有几分像,穿的又全是江宴云买的衣服。
最可能看出问题的是美术班的老师和同学,但何天南只要多表达几次想陪着阿姨,就能不去美术班。沈庆华让他别落下绘画:“阿姨说你有天分。”
何天南装模作样地临摹了几幅画,跑去玩玩具和打网球。他喜欢对着墙壁练习,在那样的时候,他仍是独角兽,有着最尖锐的角,跟整个世界对抗。
大多数小孩子兴趣都多变,何天南不爱画画,沈庆华没怀疑过,他那几年的心思都花在江宴云的身体上。
正式认识之前,沈庆华只见过照片中的何云台,虽然知道何家还有个小表哥,但何天南说我舅舅去接表哥放学了,沈庆华没再多问。此后,何天南在世上走失。
沈庆华带江宴云辗转求医,请阿姨照顾“何云台”。一开始,何天南在云大附小当插班生,几个月后,准父母去英国治疗,江宴云喜欢利物浦乡下的环境,沈庆华着手办理投资移民手续。
去英国时,何天南改名为沈遇已近两年,他和何云台及父母再未见过面,有生身父母配合,各种手续都办得顺利。
若不是时来的出现,原可继续毫无破绽地作为沈遇存在。何天南很后悔走近她,更后悔回国,不回国,就不会被故人旧事缠绕。
父亲在英国办了小厂,几年后被大企业收购了,在里面当个专家,母亲的记忆始终没找回来,但左腿只露下轻微残疾,走路微跛,不用借助拐杖,她自学了语言,还迷上了绘画。
每当母亲拿起画笔,沈遇都担心她会想起什么,但母亲只沉浸于色彩,心无旁骛,她可能永远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固执地只喜爱绿叶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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