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刘太医执笔的手抬了复抬,犹犹豫豫,却落不下一个字。
见他似是有难言之意,李鹤桢摆手挥退众人,示意他:“但说无妨。”
“世间病理之道,无外乎药石之间,然,昨夜下官为府上女眷号脉,就已察觉其间有难断的形迹。”刘太医在宫里听差的时日久了,话里恍恍惚惚,没个人言。
李鹤桢蹙眉,他才压低了声音道,“依下官之言,将军求医问药,不如寻仙卦卜,或是查一查黄历,是不是冲撞到了什么?”
“嗯?”李鹤桢压低了眉,以上视下,“刘大人可有高见?”
刘太医摇头,“这……下官哪里知道呢?”他在太医院行走,连宫里的那些都能应对,岂会听不出李鹤桢话里的威逼,“下官只知道抓药落方子,癔症离魂这类,将军若一时找不到妥帖的人,去钦天监问一问也是一样的。”
钦天监是圣上的耳目,刘太医举荐了,李鹤桢也未必会去,他在这里提钦天监,不过是拿圣上来自证清白。
李鹤桢稍降辞色,敛了威压:“多谢刘大人提醒,只是仙家难寻,还是先医好了眼前之症,免得叫老母亲受难遭罪才是。”
“这倒好说,贵府太太的病症,似与那日女眷是一个由来,再观面色以论,太太更有积食存症之状。”刘太医朝外头看一眼,李鹤桢也顺着望过去,那里站着琳琅珍珠与几个太太的贴身婆子。
“烦刘大人开了方子,治好了老母亲,我亲自去府上谢你。”李鹤桢笑着与他玩笑,没有明说的话也了然于心。
刘太医从上房出来,原路往外头走,路过二爷院子里,里头还在吵嚷,然主人家没请他再医这个,他只瞥一眼,便不多言语。
文姝一直等到傍晚,才见李鹤桢满面愁容的回来。
看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家具箱子,甚至连屋里摆着的四方平钟都给架了绳子,捆好了抬在外头,李鹤桢不由气笑,“叫人把这院子给你抬去。”知道的是送她出去小住几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家搬迁。
“咳咳。”文姝藏在内廊后面,手里攥着手帕,欠出半侧身子,灯影昏黄,映出她纤细身量,“等了你一日,你也不来,我想着,你是连这院子也不肯进了,白瞎了可惜,不如把这些物件都随我到乡下去。”
她言语弱弱,嗔斥也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李鹤桢三两步走到近前,抚过她的腮下,脉搏确实弱了些,她却当是他忖了别的心思,罥眉拧起,狠狠将人推开,盯着他看,眼泪忍不住就落下,“我都要走了,你还只想着那些,李鹤桢,你是个坏蛋!”说罢,帕子丢他,转身进屋。
李鹤桢被上房的事情搅的焦头烂额,辛家又催促地急,还要顾虑那边,张姨娘哭哭啼啼也在闹,事情不大,胜在麻烦,一时不差,走漏出风声,坏的就是侯府的名声。
他刚要开口斥责,又见她从屋里出来,站在门槛里,脸上还挂着泪,“李鹤桢,你怎么不来哄我,你哄一哄我也好,我就不委屈了。”
狸奴讨宠,他也不禁赏一丝笑,由着她牵起自己的手,一同进屋。
“我担心了大半天,你也没回来,后面听他们说,太太和张姨娘那儿出来叫人,吵吵嚷嚷,连管家都小跑着过去,我身上还没好利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又怕过了病气给别人,只好老老实实呆着这院子里,省得再添麻烦。”她一句话缓了两下气息,奉茶的力气也没有,红柳把茶水放在小几,她伸手给往前递了递。
“你觉得,可比昨日好些?”李鹤桢拉她坐下。
“好了许多,只是胸口闷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她顺从道,“我又不生气,也不知为何。”
“再说不气,这屋里就差没搬空了。”他笑着打趣,额头抵了抵她的额,稍稍松了口气,“倒是不烧了,刘太医的方子,还是有些道理的。”
“我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你不理我,我连那屋里的床都给抬走。”她小意温柔,药香与温香贴在他肩头,呵气如兰,柔柔的往他脖颈处扑,“李鹤桢,你可得记得去庄子接我,别各处一忙,你就把我给忘了。”
“好。”他敷衍应下。
她却喋喋不休,一句又一句嘱咐:“我用过的东西,不给她用,我要抬走,藏去别处,也不给她留下,还有我的观音,你替我看着,也不能叫她来拜……”
“是那个行一道长给你开过光的?”李鹤桢恍然回神,认真与她打听。
“你记差了,那尊送子观音是我相国寺求来的,行一道长那儿求的是一枚送子铜钱,那个要带在身上才灵。”她拿出腰间荷包,打开将铜钱给他看,眼神忽然暗淡下来,喃喃道,“可惜我又病了,要不然……”
李鹤桢给她擦泪,笑着道:“没什么可惜的,你去庄子上好生养一养身子,等爷过些日子去接你,想要孩子,十个八个爷都赏你。”
“去你的。”她挂着眼泪也不禁笑出声,“谁要和你生十个八个,你骂我呢?”
李鹤桢趁机又问了她许多关于一行道长的事情,浓情蜜意,她也一一作答,李鹤桢听后点头,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那道长可曾有过除妖去祟的事迹?”
文姝片头,指尖点在下巴,想了许久,才笑着点头:“有过呢!爷且去打听,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儿呢,在我们瓜州,有一户姓裴的富户,他家做的是我大秦往胡斯的贸易买卖,得了朝廷的易市令,马匹棉花他家也有,是我们瓜州地界上出了名的裴百万。裴家一脉单传,只得了个儿子,名唤裴铮。裴员外疼的似明珠珍宝,只是那孩子生下来便有不足之症,请了无数名医,也治不好,一行道长打他家门前过,说他家少爷沾了邪祟,药石无医,自己却有法子保他齐全长大。”
“后来呢?”李鹤桢追问。
文姝绕在小几另一侧,坐下来道:“还真叫他给治好了,他收了那裴家少爷做记名的弟子,传他修行去祟之法,那裴铮果然长大,后头……”
她眼眶微润,低下头,沾了沾眼泪,才扬起脸笑道,“后头,一行道长还给他这徒弟指了门好亲事,娶的是我们瓜州一户卖果子的人家,时称蜜瓜谢家,姑娘名作谢居澜,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为我们那儿的一段佳话。”
佳话不佳话的,李鹤桢并不在意,只是听到那一行道长真有除邪屈祟的本事,他便笑道:“好乖乖,你可真是爷的福星。”说完这句,李鹤桢起身就走,文姝追着后面,问他去哪儿,也没得个应声。
路喜苦笑着跟在后头,要走不走,作揖给她赔罪:“姨娘,那,我也走了。”
管事婆子心里有点儿路数,看他们走远,才到跟前儿,附耳小声给嘀咕了一番,把从上房偷看来的消息一一道来。文姝恍然,眉间不展,叮嘱她道:“这些话,别叫旁人知道了。”搀扶间,她从手腕褪下一支金镯,掉在那婆子怀里,主仆无言,在院子里站了站,才回屋里。
只是,府里的热闹,他们不传,自有传热闹的人,红柳从外头拿药回来,人还没进门儿,就和另一个婆子嚷嚷起来了,“真真气死人了,姨娘可别出去听她们胡沁,等大爷回来了,指定得告诉大爷,叫大爷还打他们板子!”
“这是怎么了?”管事婆子笑着迎出去,结果药包,招手叫小丫鬟拿煮药的小炉子来。
红柳气的脸都红了,她不好学那些不中听的话,便搡一下身旁的婆子,让她来讲。
那婆子咧着嘴笑,牵强道:“是不太好听,二爷中了魔,疯疯癫癫,在咱们院子外头胡咧咧呢。”婆子是个会说话的,又给主子们补腔,“说来也是张姨娘惯得太厉害了,就那么由着二爷在外头癫,刚刚大爷出去,打门前过,还呵斥了一回,张姨娘也忒没体面些,跪着就要给大爷磕头,亏得是大爷走得急,若不然,那张姨娘七八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他在外头骂我做什么?”文姝猜到些眉目,上回春燕和老二两个在外头首尾,她就从管事婆子嘴里知道了一些,后来又从张姨娘院子里的柳婆子口中知道,借老三之手,送到自己这儿的那对银耳坠,竟然不是李鹤桢给的,而是老二那拎不清的东西,送了来讨好她的。
只是她实在不想分出精力去应付那么个蠢货,也甘做不知,将那对耳坠子收好,日后万一有个用处呢。
婆子只笑,红柳气呼呼道:“姨娘还是别打听了,您身子才好,再听了那些,怕是又要气病。”
这边正在闲话,又听见守门的婆子惊呼大喊,“杀人啦,二爷杀人啦。”管事婆子先一步出去,高声换来护院的小厮,远远便瞧见,二爷发了疯似的在门口与众人撕打。
文姝心里也怵,得亏她把最厉害的那枚丹药给了老二,若不然,这换在大太太身上,明儿个府里就得挂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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