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撷花

暮色才将天边的霞光收拢,鸢眉屋里便乌泱泱地来了好几个丫头,都是奉尤二娘的命,前来侍奉她洗漱穿戴的,只怕秋葵一个人忙不过来,便驱了这些人前来,临时供她差遣。

鸢眉泡过热水浴,慢悠悠地从浴桶里迈出来,波澜起伏的身上还挂着水珠子和零散的玫瑰花瓣,更衬得她那具身子有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般暖润。

几个丫鬟纷纷看直了眼,没想到她温顺的外表下竟隐藏了一副诱人的身体,再瞧一眼脸便臊热起来,再低头望向自己,不免都要自行惭愧起来。

鸢眉一向是被伺候惯了的,面对这些人的目光,倒也觉得稀松平常。

秋葵取来棉巾替她揩拭去身上的水珠,另外两个丫鬟则往她身上涂了薄薄的一层珍珠养颜膏。

接着便给她换上衣服,按教坊司的说法,今夜可算得上是洞房花烛,因而衣裳也格外华丽些。

最里层是琥珀的诃子,绣一对绿头鸳鸯,杏黄的纱衫外则是牙红的折枝芙蓉合欢裙,脚上再踏一双朱红的并蒂莲翘头履,鞋头还缀着一串滚圆的珍珠。

换完了衣服,头发也已半干了,丫鬟们又是给她梳了个繁复的发髻,又是给她画上了珍珠妆,好一通折腾下来,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鸢眉的房间与前院还有段距离,倒还算得上清静,加上这些日子尤二娘对她护得极严,她其实并未见识过前院的热闹。

丫鬟还在她云鬓边插上发饰,尤二娘却突然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怎么还没弄好?”

一见到她们还在倒腾,便走近了仔细在鸢眉身上打量了下,伸手拔掉她那支做工精致的华胜道,“这头颇重了,还是簪朵花清爽些……”

说着便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捻起一朵粉嫩的芙蓉绢花,将它往她的云鬓上比了比道,“还是用这个吧。”

丫鬟便接过那朵绢花替她簪好,尤二娘的屁股便挨着妆奁边上,摇着扇子道,“女儿啊,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女儿,你定是不晓得前头的情况,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自我来到这里,还未见过如此盛景呢!”

鸢眉看着她脸上堆积着一层层的笑褶,却无法与她的喜悦相通,只是有些好奇,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便佯嗔道,“二娘倒是给我开开眼界,不知竞价多少了?”

“一千两!”

“哦。”她听后心头竟卷不起一丝波澜。

尤二娘又给她吃下一颗定心丸,“外面人虽多,你也不用紧张,来咱们这的都是达官贵人,和那些市井流氓不一样,你只要露个脸弹一曲,剩下的你不用管,二娘我自会帮你挡着!”

鸢眉乖顺地点点头。

一时妆扮完毕,便被丫鬟簇拥着往前院而去。

这里虽也是风月场所,但对郎君有门槛,白丁不能进出,因此装修也雅致些。

规整的布局建了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树梢和廊间挂满了六角宫灯,水榭是女乐献艺的地方,园内数十张桌子分设在不同的园景里,二楼是单独隔开的雅阁,适合喜好清静的权贵们。

鸢眉被尤二娘拉到水榭,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她淡然地往园内扫了一眼,果然是高朋满座,贵人们推杯换盏,又忍不住指着她品头论足。

“女乐芙蓉见过各位大人。”她慢慢地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一见真容,竞价又猛然高涨,鸢眉便在这一声声喝彩声中抱起了她的琵琶。

纤纤玉指抚过琵琶,指尖一勾一挑,有如清泉冷冽的琴音便自她手底下飘逸而出,技巧算不上高超,却有种返璞归真的音调。

众人又见她眉衔远山,眼波潋滟,温婉娴静的脸上始终绽放着浅浅的笑意,便是这一笑,便让多少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鸢眉低眉看着琴弦,虽感受到众人的眼光粘在她身上,潮腻腻的令人头皮发麻,可还是咬牙坚持弹完了一曲。

曲毕,掌声雷动。

她便再次半敛着眼皮施礼,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人的眼光。

有半醉的酒客朝她吹了一声轻佻的口哨,尤二娘便替她挡了回去,“诸位贵人,咱们芙蓉娘子曲子奏毕,恕不能奉陪了,等下次定要叫她再弹一曲,给诸位赔罪!”

说完尤二娘便悄悄推了她一把,她立即会意便抱着琵琶袅袅踅身穿过园子,独自上了二楼提前备好的雅间。

敛裙在架子床前坐了一会儿,前头竞价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就在刚刚,一个袁姓的大人花了三千两白银买下她的一夜。

早就听那些女乐说过会发生什么事,二娘亦是拿来避火图教她男女之事,她也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就在昨夜,她还忐忑得一夜无眠,可到了这时被一步一步地推着走,倒是来不及去想些什么了。

不多时,尤二娘便引着一位年轻的郎君过来。

“芙蓉,这便是撷花宴的竞得者袁大人,你可要好生侍奉着,省的吧?”

鸢眉抬眸望向那个站在二娘身后的郎君,只见他身形高瘦挺拔,穿着一身千山翠的缂丝圆领袍,剑眉星目,鼻正唇薄,非但不见半分孟浪,反倒有种闲雅的姿态。

她倒是有些庆幸,买下她初夜的竟是这么一位文质彬彬的贵人。

于是勾唇一笑,主动上来挽着他的臂弯,向尤二娘回道:“二娘放心,芙蓉定会侍奉好袁大人的。”

没想到被她挽住臂弯的贵人竟是僵了一瞬,这才朝她莞尔一笑。

鸢眉亦是盯着他,见他这般赧然,反而更加自然了些。

尤二娘见她如此顺从,心便落回了肚子里,继而又对那郎君说:“袁大人玩的愉快,有什么需要的再叫唤一声便是,我便不打扰了。”

袁嘉生颔首。

尤二娘便乐不思蜀地退出房间,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鸢眉望着紧闭的门扉,心头一片荒芜,见他也不主动开口,便问他:“袁大人是乏了吗?想上床歇会,还是再听一首曲子?”

她秋水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若有似无的少女馨香融进他的鼻息里,只一瞬,便令他呼吸微紧,心头也方寸大乱。

他轻咳了下,默默抽回了手道,“我再听一曲吧。”

鸢眉点头,让他坐下,又奉上一盏茶来,这才抱起琵琶走到鼓凳前坐下,“袁大人,想听什么?不过奴只会青玉案和子夜歌,你是想听哪一曲?”

他端起茗碗,刚送到嘴边便听她软糯的声音响起,便又重新把茗碗放了回去问,“方才你弹的是哪首?”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他有一股莫名的傻气,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青玉案。”

知道她在取笑他见识短,他脸上一下子便臊了起来,掩唇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道,“那就……子夜歌吧。”

鸢眉便缓缓弹了起来,直到琵琶音歇,他依旧入定般的坐在那里,双目是失焦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便问,“还要再弹一曲吗?”

他的眼神方慢慢地聚焦起来,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那……”

“陪我坐会好吗?”

她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便点头应下,捉裙在他身侧坐了下来,“袁大人……想聊些什么?”

“我叫袁嘉生。”他突然转过来,定定地看着她道。

鸢眉见他眉心紧蹙,神情颇有几分凝重,不禁有些呆住了。

“小娘子不记得我了吗?”

她摇了摇头,她自幼养在深闺,除了裴疏晏,便几乎没接触过其他男子,即便有几次出了门,也未曾与其他陌生男子有过交谈,因而她很确信自己是不认识他的。

况且眼下这境况,倘若真遇到熟人,反而更加难以抬头了。

是以她并未多加深思,便急于撇清关系,“奴是卑贱之人,哪里会认识袁大人呢,大人定是认错人了。”

见她这般自轻自贱,袁嘉生感到苦涩,便道:“是我认错了,不过你也不必叫我大人,我在家行三,你就叫我三郎吧。”

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鸢眉的好奇心来,她搜肠刮肚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是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不过既然客人要求,她索性也爽朗些,便低声唤了他一声三郎。

他嘴角止不住上扬起来,又没话找话道:“方才你在水榭那会,想必是听到些秽言,我就在底下看着,也为你捏了把汗……其实男人都是这样,就算是达官显贵,也免不了会有这样的陋习……”

说着说着又猛然想起把自己也绕进去了,于是又结巴道,“不、不过……我不是这样的人,不是我自吹自擂,我……”

她立马接口化解了他的尴尬,“奴自然明白三郎的为人,倘若你跟他们一样,这会子就不是和奴说话这么简单了。”

袁嘉生赧然一笑,又扯了几句无伤风雅的话,渐渐地也到了该休憩的时辰。

于是看着她体贴道,“天色不早,小娘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分不清他的言外之意,咬了咬下唇,便红着耳根子上前来替他宽衣。

没想到她的手指才刚碰到他的领缘,他便猛然退了一步,眼神飘忽道,“不,我的意思是今晚我和小娘子一床一榻,你也别侍候我,我不习惯……”

鸢眉心头淌过一丝暖流,虽有些疑惑,可既然他不让她侍奉,她反倒更松快了些,当然也没有追着他不放的道理,于是点点头道,“那三郎睡床,奴睡在榻上便好了。”

“小娘子身娇体弱的还是睡床吧,反正关起门来倒也不用在意这个。”说完,他便兀自走到床边,搬了床被子踅到那张罗汉榻上坐下,见她人还杵在那里,便温言催促她上床睡觉。

鸢眉结束了神游,低声向他道了谢,便熄灯放下帐子,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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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暮云熔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