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手记(一)

◆衣虫

或许一个人一生中所写下的文字是有限的吧?就像圆润明亮的珍珠一样,时间一久,也会成为明日黄花。

听说有种叫做衣虫的生灵会寄住在作家的脑袋里,不停地蚕食作家的灵感。

我曾经最喜欢的作家,大概年纪三十岁左右就无缘无故封笔不再写作。等我前去拜访时,那个作家已经白发苍苍。

我问他为什么不再写作,那位作家说自己曾在梦中见过一条蠕动的发着白光的虫子缠绕着自己的笔尖,一个一个吞掉自己写出的文字,自从那晚之后,作家就再也没有写出令人满意的文章了。

◆蜻蛉

传说中的蜻蛉以痛苦不安为食,会在女人的肚子里产卵,借由人类子宫生下自己的后代。这种昆虫几乎与蜻蜓无异,年少时抓过蜻蛉的男女,长大后不由自主地结为夫妻,生下的却是成群飞舞的蜻蛉。

我听乡里的老人说,曾经有这样的夫妻,有了孩子十月余却迟迟无法产胎。某一天女人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急忙呼唤自己丈夫,然而务农时节正在锄苗的丈夫又哪里听得见女人的求救声呢?只有家里的老人隐约听见产妇的声音,才急忙颤巍巍地跑过去看。

产妇不省人事,她的腹部已经破裂,血肉模糊,那其中出现的正是沐浴着血液的成群新鲜的蜻蛉。指头般的大小,透明的绿色翅膀上四处滴溅着血液,密密麻麻地攀爬着,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犹如血肉里燃烧的火星,几乎是刹那间就如同一阵雪白的旋风飞走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家人没多久就分崩离析了。丈夫自然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疯消失,杳无音讯。

或许消失的并非生命本身,而是孕育于人类之间的痛苦。毕竟人类就是这样一种以痛苦喂养痛苦的生物,在那之中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伫立于痛苦之上的人,本来也只是把自己交给了无常而已。

◆见梦

在梦中我成为了一个女人,倚在窗口,没有支配自己躯体的能力。我看着面前的自己——名叫「水野椿」的男人。短发,栗壳灰的条纹浴衣,手上支着桐木烟袋。

这是我,那么现在的我,这个思索的我,又是谁呢?

椿的耳垂上坠着松绿宝石耳饰,那晶莹浓重的绿色,有如梦中闪耀的不解之谜。

我是谁?

我看见女人洁白细腻的下巴,狭窄尖细,如同剥开的瓜子仁。脆弱的脖颈木头般嘎吱嘎吱响。女人的脸像木偶一样僵硬地笑了起来。

木屐的踢踏声,烟袋中徐徐上升的烟雾,友禅绸缎摩挲时的窸窣音,让人眩晕。

我靠近了女人,眼前展开纵深的长廊,没有尽头。向前走去,手鞠球啪——啪的——滚落到我的面前,甬道逐渐将我包裹为一颗凝结的卵。

黑暗的,在梦中我漂浮着,漂浮着,像翠绿的蜻蜓之眼。

◆柏宁

柏宁是将自己嫁给白鹭的女子。

九年前的一个下午,柏宁蹲坐在河边。那是怎样的河呢?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的柏宁手里拍着拍子,不时向河边的水面上投饵料。

我在等一只鸟,火红的鹭鸟,柏宁说。

做什么?带我走,到天涯尽头。

我看着她的侧脸,她是个盲人,并不能看到什么,可是那时候的眼睛里所放射出的认真的希冀,就如同在色纸上描绘荷花的矿石颜料。

尽管并没有翅膀,可是那时候的柏宁就已经乘着轻盈的风飞走了吧。

◆棕榈

棕榈叶,雨之船。蕉叶,入梦柬。茉莉,息神。桐花,夜酒盏。金鱼,如露之生。鹭,亦路,凫水风车。

◆窄袖

母亲的窄袖我永远记得,狭小的袖口里透出洁白的手腕,映着淡淡的苏枋色袖子,有如远天降落的夕云,有时闻到那若有若无的皂角味,也触动着我纤细幼小的神经。

坐在木凳上锤洗衣物的母亲,捋起袖子,甩一甩手,晶亮的水珠四溅,落在脸上就成为一整夜的大雨。白噪音中永远是困倦的——也许我没有醒来过,母亲的袖中藏着喂鸟的黍粟,撒下去,一团团结成白粥一样模糊而悲伤的月光。

我透过玻璃看见母亲流泪的脸,是模糊的。

◆灰火露

见过灰火露的人,会失去自己的寿命,本来十年的寿命缩短至五年,五年的寿命变成一年。那游荡在野草之中降落的露雨,虽不致命,却如同一种慢性毒药,在□□与精神上造成钝痛。也许灰火露并非夺走了人类的寿命,只是将本来同等的时间加速而已。

我见过的那一家人,虽然很快就衰老了,可是家庭美满幸福,生活中并没有什么烦恼。因为没有时间用来烦恼了,一点一滴的时间,都要用来做重要的事情,那家人如是回答。

◆琉璃

人世的因缘际会脆弱而又无常,如同琉璃,时时映照着过去的虚影。记忆是虚假的,每个人的看法也不过是过去的经验与情感所累积的投射。雨庵和尚说,并非真正的存在六道轮回,并非真正有所谓的转世往生。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犹如迷人四方易处,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

在一息一息的意识之流中,人饱受七情六欲之苦,五蕴未空,一念生一念灭,渐次流转,于是追寻着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奔波劳碌。如是追寻之间,自然于六道间轮回往生。

◆金色湖

那是一片飘荡在山谷坡地之中的金色湖泊,有时趁机潜入人类的梦中,只留下黯淡无光的色彩。

我见过这样的湖泊,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年轻的画家伫立于湖边的草地上,刈麦青青,金色的湖泊倒卷着天空斑驳的蓝色块儿,是让人看了觉得幸福梦幻的景象。

——我会捕捉各种时间的光影,直到画出足以概括金色湖的美丽的画作。

金色的湖泊顺随季节的变化,多年来都在迁移位置,画家则一心追随,屡屡无法画出完美的画作。画家寄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说自己仍然在探索新式的绘画技巧,只是由于垂垂老矣,再也拿不起画笔创作了。

而金色湖,仍旧如同传说一般出没于各地的山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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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栖鹭迟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