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山崎遥失踪，遥的存在逐渐化作一种虚构的记忆，在人们的心中淡去了。我为其补录事迹材料之后，遥这个人的形象在我的心中也如同浮在空中的影像一般，仿佛是小说中的人物，区别只是山崎遥确实存在过。
唯一令我诧异的是，据遥所讲将他甩了的女孩子澄，依旧记得他。澄的全名叫做芹沢澄，这时间芹沢已经算得上是个古姓，她的名字因而像个假名。我这么对芹沢说的时候，她也温柔地笑着，没有任何受到冒犯似的自若神情。
听说芹沢澄是个混血儿。她的祖父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白皮肤蓝眼睛。然而芹沢的面貌除了五官上更加立体，倒是没有显得特别的异域风情，不过那双水蓝色的眼珠无疑证实了她混血的身份。
那是在山崎失踪后的第二天傍晚，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稀稀落落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我正把班里的门锁上的时间里，芹沢就出现了。看她的样子来得很急，额头上还有一层微汉。
「我听说那时候山崎跟你走得很近。」
芹沢开门见山，笃定地说。她的面颊很白，耳垂边带出来一种淡淡的柑橘香味，并不刺鼻，但近距离关照之下犹有窒息之感。
我立刻反应过来她言下之意是认为我与山崎的失踪有什么关联，或许是我造成的也说不定。然而真要我说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来，我也没办法说清。
「遥是个好孩子。」
我讷讷。
实际上我对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什么样的性格，都不甚明了，犹如层层透明的玻璃叠加之下，物象虽然仍能够清晰的照出来，却已经显得黯淡了。
「山崎家里很是有钱，他父亲是镰仓本地有名的富商，又尤其宠爱他这个儿子。难道你真的没有……」芹沢若有所思，怀疑地看我两眼，声音压低，「这么说吧，只要随便有人绑架了遥，勒索得到巨额钱款根本不在话下。」
芹沢说完又冷笑两声，眼睛狠狠盯住我的一举一动。我闻言却有如五雷轰顶，很是茫然无措。一方面是芹沢咄咄逼人，誓要问出个真相，另一方面是芹沢的口径与我从山崎那里得知的事实几乎完全不同。
难道当时遥真的在骗我？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猜测。只是遥如今突然失踪，根本不可能找他对峙。虽然遥当时确实突然言称是谎话，然而那种切实笃定的直觉却不可能骗人。
「我根本不知道山崎是什么家境……」
我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似乎渗出了冷汗，连嘴唇都在止不住颤抖。据遥所说的「存在」逐渐消失，意思之中似乎也包括了人们对他的记忆。为什么芹沢却不在此列？
芹沢步步紧逼，双手抱臂，美艳的脸上露出厉色，「水野同学，就算说谎也要有个可靠的理由吧？山崎是什么人物，你敢说自己没有听到半分传言吗？」
「当然，如果大家都还记得他就好了。」
我忽然之间冷静下来，漠然笑了。
「山崎遥那么好，可是大家都当他不存在，不是吗？」
芹沢怔忪了片刻，突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呼吸急促，「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吃痛叫了一声，推开芹沢，芹沢的力气大得简直不像个正常人。显然，芹沢在山崎遥从正常到失踪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是发觉了什么。我暗自推测，在芹沢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中，曾经确实有过对遥的担忧。
「那是遥自己说的，他的存在感正在消失。」我仔细地观察着芹沢的神情变化，继而不甚在意地说道，「山崎跟我说，他的家乡在青森……总之是没有作为富商的父亲的。」
「如果是玩笑话就罢了……不过山崎流露出的感情却尤其真切，如果……也许只是他演技好吧。」
我故作唏嘘，芹沢的脸色却顿时惨白了下来，仿佛是刷墙的油漆似的。
「他有没有说他是在火车上出生的……这种话？」
芹沢无力地抬起头，水蓝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浅灰的薄雾，尤是令人失神了片刻。如果略一细加回想，在遥的身上我也曾看到过这双有着相同特点的眼睛。
那是透明清晰的显微镜玻片，在这个寂静的时刻，芹沢的眼睛仿佛与遥的眼睛重叠在了一起。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从大脑两侧传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好像被人重击了太阳穴一般。
关于遥的记忆，好如夜露一样，彻底蒸发殆尽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在回想起这个叫做山崎遥的高中生究竟是什么面貌，声音如何，就连稍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也仿佛隔着一层坚韧的薄膜。
「你怎么了？」
芹沢注意到我的异样，伸出手来搀扶我。我借势慢慢蹲坐下来，顾不上地面脏不脏的问题，这时头疼才微微缓解了。
「偏头痛犯了吧。」我微侧过头，回避了芹沢关心的目光，「你刚刚问了什么？」
芹沢的目光游移不定，面色古怪，「不，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你突然犯病，还是去看医生为好。」
「……你之前还是山崎的女朋友吧？」
我冷不丁地发问。
芹沢站在一旁的瘦削身形突然整个晃动了一瞬，深蓝的哔叽格子裙也跟着微微轻晃了两下，优美的弧度还在空气中频繁的震颤着。
「当然，已经分手了。」芹沢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情绪内敛平静，如同高贵神秘的公主王妃，「我已经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水野同学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她那么说着，冷淡地拒绝了任何可能的刺探。
我失笑，「我当然也不想多管闲事的，只不过芹沢同学似乎有点特殊。」
芹沢当然没有理会我的话语，她的身姿高挑，走起路来成熟稳重，不见一点高中女生的活泼气息。也许是由于家教的缘故，芹沢的身上天然有种英国式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疏离而神秘，也因此几乎没人知道她家住在哪里，父母是做什么。只是很偶然的机会我才听说芹沢喜欢绘画，尤其擅长漫画一类，甚至于她大学的目标也是考上相关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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