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儿？
这是七岁的沈岸萤昏迷醒来之后第一个念头，跟眼前七八个小孩面面相觑。她花了三分钟了解情况，三个月后跟十来个小孩一起，冷眼看新来的姐妹俩情绪崩溃、嚎叫，被阿爸拖出去打。
李想是块硬骨头。
大多数孩子被打怕了也不跑了。
就算跑了也没用，总能抓回来。就连她姐姐李绮也接受这一点。
但李想在短短一周跑了五次，沈岸萤见过她瘫在阿爸的鞭子下，小腿抽搐，瘦骨如柴，不哭，漆黑瞳孔全是不服输的恨意。
李绮只是哭。哭着求阿爸，哭着给妹妹上药，沈岸萤在一旁看着，不是因为想看，只是没事做。
这地方没电视，没收音机，出了院子就是土路，去镇上要走两小时。她也不跟其他孩子玩，其他人也是。只有乞讨最多的人才有奖赏，朋友都是假象。最好的朋友套走她常去的蹲守店铺和装可怜技巧，又抱团孤立她之后，沈岸萤才明白“锋芒毕露”的恶果。
她被关在阁楼的旧衣柜。
关了整整三天。
“他们只是太饿了，”李绮把她救出来之后递给她一个白面馒头，“又看你每次都拿第一。”
“有本事他们也拿啊，”沈岸萤囫囵几口吞了，没尝出味，“还有吗？”
李绮面露难色，“没了...”
沈岸萤点点头准备走。李绮抓着她胳膊，“你别冲动啊！他们一堆人呢！”
沈岸萤白她一眼，甩开手，“我去洗澡。”她都要臭死了。
当天阿妈把她拎到跟前闻她嘴里的味道。李绮挨了打。
“一天讨不到几个钱，我供你吃供你穿都赔本了！你在那逞能装大款！我要你藏钱！要你好心！”
男女混打，哭声在夜深人静的院子里颤抖。房内，所有孩子都没睡，数道眼睛从黑暗中投向一处。
沈岸萤闭上眼睛假寐。
这晚过后再没人跟李绮说话。
也顺带孤立了李想，但李想以一己之力蔑视所有人，所以没什么杀伤力。
这样的日子太寂寞了。
寂寞到叼着狗尾巴草走在回去的路上对着条老黄狗都能说半小时，再回过神来，身边站着李绮，她们有说有笑聊了一小时。
“你干嘛还要帮三号，她上次在阿妈面前讲你坏话你忘了？”
每月奖赏结算都会有个排名，阿爸阿妈从不喊他们名字，都是叫号码。
李绮：“但她这次没完成任务就要被卖掉了...”
沈岸萤冷笑，“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吊车尾！”
“我有你嘛，”李绮也不生气，没脾气似的挽她手，“跟你说个秘密哦，我其实存了点钱。”
李绮说话的时候李想就跟在后面听，每次出来她都跟在两人后边，像条散发冷气的透明小尾巴。
听完沈岸萤倒吸一口气，“你还想跑啊？”
“当然要跑啊！小沈，”李绮抓着她的手腕一字一顿，“这里不正常！”
沈岸萤甩掉她，蹲在道上拔草，“我觉得挺好的。”
“你不想见爸爸妈妈吗？”
“她们不爱我。”
“为什——”
“她们不爱我。”沈岸萤站起来，眼眶有点红，“如果她们爱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她们爱她，又怎么忍心让她过这种生活。她想不通。连爱和恨都混淆了，全都一样。
李绮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后来两人再没聊过这事。沈岸萤不问她两个从福利院出来的人要怎么跑，跑去哪，只是会把每天讨来的钱分一小部分给她。
李绮很感动，又哭了。沈岸萤最讨厌她哭，“少了这点钱我还是第一，而且我不白给的，要是你跑出去了，你要来山里捞我。”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就算了。”沈岸萤惆怅道，“便宜你了。”
“你是第一啊，你肯定没问题！”李绮比她还激动。
“也是，”沈岸萤想起自己的战绩沾沾自喜，这时候她已经能编一套完整的故事引人垂泪行善了，“要不明天咱们去电脑城吧！”
李绮犯迷糊，“..镇上有电脑城吗？”
“当然没啊，我是说县里。”
屋子里没装电脑，阿爸阿妈的手机她们压根摸不到。但沈岸萤在五金店围观老板用那大机子玩了一盘扫雷之后就念念不忘很久了。
“哎呀，”沈岸萤急匆匆拍了下她脑袋，“公交车站的牌子不是写了吗！华峰电脑城！直达！”
李绮很紧张，“去干吗？你要偷电脑？不行！县里监控很多的！你不行的！”
“谁要偷电脑啊，那么大，手机什么都可以。”
“手机也不行！”
“你不想要手机吗，”沈岸萤突然说，“有手机就可以报警，你就能跑了。”
“你——”
她们俩，不，她们仨面面相觑。李绮舌头都捋不顺，“你..你也想跑吗？”
...是啊。
如果她都能偷到手机，如果她能用一通电话联系到家里，还有什么理由不跑呢？她为什么突然想跑，不对，她之前为什么完全不想跑，如果这些真的如此触手可得的话...？
“我...不知道。”沈岸萤喃喃。
李想忽然出声，“我同意。”
“不，不行。”李绮来回走动，“要是失败就全完了，你一个人怎么去县里，怎么坐公交啊，我们不能有一点损失。”
“就靠你每天存几角钱？”
沈岸萤在几秒内下定决心。
“打赌吗？”她说，“要是我能偷到，”她随口说，“你就要送我生日礼物。”
李绮呆呆的，“什么礼物？”
“手链，”沈岸萤给她比划，“就是精品店里面的，我要七个彩色球球的那个，最贵最亮。”
沈岸萤从没觉得自己会输。她们计划了整整一周，公交车驶向远方，沈岸萤贴着车窗与群山遥遥相望，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灵魂都要飞起来了。
在沈岸萤的设想里，她这一趟是去探探情况，摄像头的个数、位置，电脑手机的摆放，店主的个性脾气都摸排一遍。她怎么都没想到华峰电脑城是个空壳子。
“嗐，电脑城早没了，这年头谁有闲钱买电脑呀，还城呢，那专卖店都快开不下去了！”空楼隔壁麻将室的阿姨说。
迎面就当头一棒。
沈岸萤不死心，又跑了趟手机专卖店。手机被店主锁在玻璃柜里，钥匙挂在他皮带那一撂钥匙串上。监控就在进门右上角，一眼就能瞄到。
来的时候有多兴高采烈，走得就有多垂头丧气。
回去之后天色彻底暗了，没赶上晚饭，还一个子都没讨到，指不定挨顿揍呢，沈岸萤灰头土脸进屋，一抬头，所有小孩全聚集在院子里，眼神唰地漫上来。
沈岸萤很清楚这种眼光，李绮挨打那晚他们也这样幸灾乐祸盯她。
她加快脚步去找李绮，没找到。通铺没人，厨房没人，后院也没人，阁楼也没人。
她越找越急，寒春里凭空找出一身汗，找到最后又回到院子，阿妈推开卧室门，她走进黑暗中唯一的昏黄光源里。
“李绮呢？”
“卖了。”
阿妈在织毛衣，语气非常平淡。如果李想没有奄奄一息躺在角落，如果阿爸没有坐在椅子里抽烟，面无表情听脚边人发出断续的嘶声，沈岸萤还以为这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凡的夜晚。
她缓了好一阵也没听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什么？”
“收着吧，你好姐妹给你买的手链。”阿妈从兜里掏出那条七彩链子，“长大了，钱没挣几个，学会使唤别人给你买东西臭美了。”
沈岸萤全身作冷，冷到站不住脚。
“对你很忠心啊，打死都不说你去哪儿了。”男人掐灭了烟起身，手掌一下又一下拍在她脸上，“你是我们最喜欢的孩子，但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我错了，”沈岸莹跪下去，语无伦次说，“你别卖她，我会给你们挣钱的，挣很多很多钱，求求你了…”
男人一巴掌把她话扇没了。
“她被卖是因为偷藏私房钱给你寻好处，”男人揪着她往外面拖，“至于你，想跑是吧，跑到县城是吧！我让你跑！让你跑！”
此后沈岸莹被关了半年禁闭，再然后她再没跑过。
现在，那条手链躺在李想手中。
一条五块钱的链子，塑料串珠磨得没了颜色，冷津津散着光。在十年前卖这个价格算是抢钱了，虽然七岁那年的混乱早已时过境迁，可这么多年沈岸莹都没想通，李绮怎么能把她用来逃跑的钱给她买礼物。
太傻了。
沈岸萤已经很多年不去想这些事，不去想李绮到底在哪里，还活没活着，也不去想到底是谁的错。
“你听谁说的。”沈岸萤站在酒店隔壁的巷子里，深深吸入新鲜空气。
“你男朋友。”李想眼睛全是红血丝，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夜熬的，“我还要谢谢他，要不是他，我永远被你蒙在鼓里！”
徐与舟会做这种事吗？
沈岸萤心乱如麻，“你信他还是信我？”
“信你有用吗，”她哽咽道，“姐姐信你还不是找不回来了。”
“......”沈岸萤心梗，“阿妈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记得那天她怎么说——”
“我跟你不一样！”李想把手链一甩，崩溃道，“你有妈妈等你，我什么都没有...姐姐也没有了，我只有阿妈了...”
“......”
“你不要管我了。”李想擦干眼泪捡起一颗一颗珠子，“我早就跟阿姐说过别跟你走太近，如果不是帮你她也不会被别人欺负。阿妈没说错，你自己想要就让她去买，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她什么都能拿出来。她很善良，又崇拜你，但是我恨你。”
写完怒睡三小时[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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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404 not 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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