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仪嘉结束旅途回到北京,先去了一趟公司。
她在机场给每位同事都买了礼物,仿佛刚从南半球满载而归。知道她真实行踪的尹子姗把她的行为归结于圣诞节将近。周仪嘉一向是这个个性,会心血来潮派送礼品。
周仪嘉的生日就在冬至,紧挨着圣诞节。进入十二月,两个日期一起逼近,各大品牌寄送来的VIP礼物快要把门厅淹没。尹子姗警告她:“写字楼的物业已经给我打了三次电话,说走廊里的快递盒阻碍消防通道。你再不回来处理这堆东西,保洁就要发疯。”
积压了半个月的快递场面非常恢弘,周仪嘉拆了几个便宣告放弃,躲进尹子姗的办公室里喝酒。
在茶水间打一整面墙的酒柜是周仪嘉的主意,她很轻易从吧台后面取了冰块和柠檬,大方给尹子姗也调了一杯金汤力。搁在尹子姗的办公桌上,后者头也没抬,敬谢不敏。
“我不在工作时间喝酒。”
“喝嘛。我生日欸。”
尹子姗放下签字笔,“我记得你生日还有十天。”
“可以提前过啊。”周仪嘉大言不惭。
尹子姗不忍破坏她的好心情,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恰好手里的名单怎么调都还是觉得有纰漏,不善于人情世故的尹子姗难得觉得需要一点酒。
周仪嘉把她手里那张勾勾画画了半天的A4纸抽了过去,一边问:“什么东西搞这么久?”
尹子姗说:“年会嘉宾。”
随着公司的壮大,一年一度的尾牙变得越来越正式,今年更是安排了对外的答谢晚宴。下属拟定了一份名单,标注了各个投资机构和合作方拟邀的人员,由于到场的高层title不一,又要分亲疏远近,最后座次还须尹子姗亲自定版。
周仪嘉一手端着鸡尾酒,从上到下认真地扫了一遍。
“放心,没有那个人。”尹子姗竟然特意安慰,体贴地表示宸弘虽然确实在邀请之列,但料想也无法请到梁希丞这个级别。
眼前的周仪嘉突然愣了一下,说:“……或许可以试试看呢?”
尹子姗反应的时间比她还要久,缓过神来才开始结合她异常的好心情作分析,难以置信地表露惊讶:“不是说追不到吗?这才几天。”
“这次不是靠追。”周仪嘉想了想事情经过,自己也有些恍惚,“可能是靠时间累计。就像去美术馆排一个热门展览,看起来好像队伍遥遥无期,但总有轮到的时候。”
坚持得最久的人,理应得到那张奖券。
尹子姗第一次听她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匪夷所思:“轮到了,你就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我就是梁希丞勾勾手指就会滚过去的人。”周仪嘉竟然把这么一句话说得万分傲气,“很奇怪吗?”
>>>
黎曼第二次陪同老板出差,依然不够顺利。国际航班因为恶劣天气,备降在印尼。
飞机在印度洋边的小岛降落,梁希丞睁开双眼,听空乘播报地面气温。
狂风骤雨里,从高空其实难以分辨陆地的形状,但他在某个瞬间忽然认出了这座岛。
上一次来时,还是一个晴朗的天气。
那一年,他父亲的一位好友人到中年与结发妻子补办婚礼,广邀亲友来到这座隶属印尼的岛屿。婚礼盛况空前,梁希丞也是随父母抵达现场,才知道仪式上设计了一个环节,将在场亲友的未成年子女凑成十对花童,为这对特殊的“新人”送上祝福。
周仪嘉到得最迟,一进酒店他就听见有人邀请她做搭档。周仪嘉站在她母亲身边,对那个人说:“可是我有想找的人诶。如果被拒绝了可以来问你。”对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跟她约定说要第一个通知他。
那时他大概也清楚她口中说的人可能是自己,但还是莫名地不悦,刻意拐向另一条通道避免被他们的视线捕获,回到自己的房间。
可直到傍晚仪式举行,也没有等到她来敲门。
送花环节上周仪嘉第一个出场,挽着的搭档是新婚夫妇的大儿子,大约是婚礼主人的邀请更难拒绝。
那几天她的态度也莫名冷淡,连和朋友去火山游玩都没有叫上他。以至于他觉得不该盲目自信,其实她原本想邀请的也可以是旁人,从来没有一刻说过是他。
他在一次午餐时间遇到周仪嘉,她主动提问那天怎么没有见到他上台,他借口说是因为花粉过敏。理由几乎算是实话,连周仪嘉的表情都有种后知后觉的歉意,恍然说“怎么忘了这个”。他于是开口问她和搭档很熟吗,为什么最后选了他。周仪嘉正往嘴里送一块西柚,很无所谓地说是因为对方联系了她母亲:“毕竟是人家父母的婚礼诶,总不能不给主人家面子吧。”紧接着她很恶劣地转动水果叉,问他“该不会不高兴了吧”,他只好回答“没有”。
周仪嘉的退而求其次,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有时毫无逻辑,有时则具备一定的说服力。
而他总是不够谅解。
后来他花了很多年去接受,他想拥有的周仪嘉,可能是不存在的。
那种确凿的、排他的、在任何时候都无可替代的青睐,她无法对任何人做到。
所以如今他独自越过印度洋,在往事的海岛降落。
过去很爱赌气的自己大约很难认同这样的安慰——即使是摇摇欲坠的第一顺位,也好过一退再退。
飞机缓缓落地,信号恢复的同时,周仪嘉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弹出,问候他出差是否顺利,同时又打抱不平:「当司机好亏,只能偶尔接送你,当助理就能陪你到处飞。」
她似乎依旧难以进入女友的角色里,但说话的语气又过于肯定——「下次要给我换职位。」
梁希丞的目光在这条消息上停留了很久。
助理黎曼正在候机厅坐下,拿出手机调整工作安排。
梁希丞低头刚打出「一切顺利」四个字,便听到一声炸响,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放的是一首偶像剧插曲。
黎曼慌慌张张把手机调至静音,向他解释是后台不小心切到了视频软件。
她一脸社会性死亡的表情,懊悔一时情急,没有假装这歌是她的手机铃声。一抬头,梁希丞竟然没有挪开目光,仍旧盯着她的手机。
几秒的死寂之后,向来寡言的老板居然开口,问她是否喜欢这部电视剧。
黎曼震惊道:“梁总也知道这个剧?”
他“嗯”了一声,黎曼于是主动地解释,称自己是男主角的粉丝,因此慕名去看,还说这部剧确实很受大众欢迎。
听完,梁希丞的眼神中又泛起一丝怪异。
为了听周仪嘉唱的主题曲,他曾点开过它的预告片。剧中讲述了一位豪门千金拒绝商业联姻,与罹患绝症的艺术家男友私奔的浪漫爱情故事。
他不是很赞同,因此没有看。
黎曼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惶惶然补救,一会儿说自己也就刚下载下来准备在长途航班上打发时间,一会儿又胡乱吹捧,说那部剧的男二主要是颜值欠奉,假如联姻对象长得像她的老板理应不会被横刀夺爱。
气氛似乎真的有改善。因为梁希丞沉思了一秒,低头继续回消息,终结了她的人生尴尬场面。
周仪嘉似乎已经没有在等他的回复,正小心地发出新的提问:「人一年可不可以过两次生日?」
一分钟没收到回音,又发来一条:「你哪天有空都可以。」
梁希丞调出日历熟练地圈出冬至那天,发给某人:「这天?」
日历软件的天气定位仍然停留在川西,梁希丞看见后面几天会连日降雪,问道:「生日不是还有好几天。怎么不在那边多待一阵?」
周仪嘉正欢欣雀跃,干脆地回:「不了吧。」
又说:「回北京好歹能有点事做,不至于非常想你。」
说完身体力行地进了录音棚。
梁希丞的拇指不自觉地摩挲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划过「北京」,又划过「不至于」,却不敢再往后挪几个字。
隔着远距离和一道屏幕,人恐怕永远无法知足。他第一次开始思考黎曼口中那种可能。
为了成人的利益而让两个学龄前儿童缔结潜在的婚恋关系,当然是件十分荒诞的事。
但长大后的他竟然希望世上真的会有一些荒诞的事发生。
屏幕的另一端一时不会再有回音,他只好一一点开早晨她在归途中发来的视频——
周仪嘉本人并没有出镜,只是举着手机对着车窗随意拍摄外面摇晃的风景,向他报告:“准备回北京。”
画面里,她正途经震后重建的高速公路。
在车辆通行的道路之外,还有另一条龟裂的旧路,在一旁延绵铺展。地震之前的收费站荒废在淤滑的路边,外墙斑驳坍垮,道路的痕迹从中截断,昭示着那里曾经发生过的灾难。
此刻,山川平静,大地的伤痕中长出不知名的花草,崭新的公路铺设在旁,平坦而宽广。
他看着这段影像,暗自回忆着一个不会告诉她的梦。
周仪嘉大约已经不记得,她曾经钟爱雪天。某一年上海下了罕见的大雪,她和几个胆子大的男生一起逃课去操场堆雪人,振振有词地说“课什么时候都可以上,但雪过一会儿就会化”,哪怕为此写上三封检讨,也在所不惜。
这些年他时常梦到这个画面,视角和当年一样,从教室的窗户遥望着那群人,是故事里不存在的旁观者。起初他以为这个梦境是忌妒心作祟。直到梦境的后来,他看见了角落里的雪人。
每当周仪嘉再度说起,那些她曾经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往事,他就会回想起梦中的那个雪人。
它孤独而凄怆,歪倒在泥泞中。不计代价堆成的雪人,堆完也还是会遗忘在操场,一点一点融化。她不会再回头看它。
做彻底的旁观者也许并不是最可悲的事。谁陪她堆过雪人都不要紧,至少谁都不会留下姓名。值得同情的只有雪人本身。所有人都以为她对它倾注了巨大的热忱,拥有过她独一无二的痴迷,只有它知道自己是怎样在冰天雪地里黯然消融。
周仪嘉出走后的每一天,他都在体会雪人的心境。
而今时今日,不再相同。他们像这片土地一样,即便遭遇过重创,但历经岁月,可以修建新的道路与桥梁。
他在没有雪的岛屿,关闭失去时效的影像。
暴雨未歇,气温却闷热。
下个季节仿佛已经来临。
从今天开始晋江会同步更新。
老读者可以从第15章开始复习,修文内容夹杂在里面。不想重看问题应该也……不大?不影响大情节。
之后可能还会有一两章包含一些旧内容,然后就是全新的啦。
歌单请在网易云音乐搜索用户:【谈谈她本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Chapter 2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