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受了盼盼家那么多帮忙，以后，一定要回报人家知道吗？”
奶奶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里的严肃和强调还是忽略不了。
顾盼闻言，一时间停下了迈进去的脚步。
“我知道的，奶奶。”
这是邵愈在应声。
走廊里铺满瓷砖的地面会反光，可以看到窗户外面树叶缝隙里微弱的阳光。
顾盼轻轻放下水壶，背靠墙壁蹲下身，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平静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病房里的交流并没有就此停止，老人虚弱的语调还在延续。
“就说这次手术，不管是这病房还是主刀的医生，都是盼盼爸妈那边帮忙安排的，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邵愈及时安抚她：“奶奶您不用担心，这些账我心里都记着的，等我毕业了，我都会还的。”
“那你可千万要记好了。”奶奶闻言立刻补充：“毕竟咱家欠盼盼的，可不止这一丁半点。奶奶心里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一个小孩不公平，但毕竟是受了资助，要不是盼盼爸妈，你估计连高中都读不了。”
邵愈一边点头一边应声：“我知道的奶奶。”
“不过也好，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就可以在外面打工领工资。奶奶这边也还有一些补助，虽然不多，但也算是蚊子肉，你都拿去，先从家里搬出来。其他的，日后慢慢还。”
“嗯。”
“其他的……”
病房里的两个人聊得断断续续，但实际内容大差不差，都是关于邵愈以后要回报她父母的事。
这些话顾盼不是第一次听。
几乎每一次来见奶奶，她都会不小心听到。
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到后来就直接麻木了。
她曾经问过宋池鱼，他们和邵愈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当时宋池鱼给她的回复很奇怪。
她说：“你希望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
彼时她不理解，甚至一度觉得，这是宋池鱼借着资助人的立场瞧不上邵愈的话术。
毕竟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要事完全按照其中一个人希望的样子来选，那另一个人，不就是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吗？
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又觉得这种理解不对。
宋池鱼从来没把他们俩区别对待，也从来没有任何从言语里歧视或者瞧不上过他的行为。
在她眼里，他们俩都是她的孩子。
与之对应，她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所谓资助对象来看，而是按照身边人一贯的态度，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
除非特意提起，她甚至都不会觉得这段关系有什么问题。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邵愈。
他总是一而再再二三地，把自己当外人。
替她背锅，一切以她为先，似乎他的人生从他被她父母资助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他从来都没有从这段资助关系里脱离出来。
因为他身边所有人都在强调他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他根本不能像宋池鱼说的那样“希望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他一点都不自由。
而是被外人的言语，永远地困在了她的人生里。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若是日后有一天，她意外生了病，要什么配型、输血，这个人估计都能丝毫不犹豫地走进手术室。
这不是爱情，甚至可能连亲情都算不上。
只是某一种……
已经麻木腐朽了的感激而已。
-
傍晚。
等到奶奶用完晚餐休息睡下，邵愈又和护工简单交代了几句，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和她一起往外走。
这个点医院里的人不算多，电梯口都没有人等。
邵愈并不知道她在门外有没有听见什么，也不知道她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思绪就已经转了好几个圈的事。
他只是一如往常地关心她，问她作业有没有做完，问她今天冷不冷，问她晚上吃没吃饱……
“你怎么比我妈还唠叨？”
她皱着眉头嘟囔，语气却带着熟悉的笑意。
邵愈闻言顿时一愣，轻手按下一楼的按键后便就近靠着电梯厢壁，半晌嘴角莫名上扬，没有应答，只笑了笑。
顾盼见他笑，不知为何也紧跟着笑出了声。
两个人都跟个二愣子一样，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对视着傻笑。
“这次就算了。”
临到一楼前，身边的女孩突然开口，语气莫名哀怨，仿佛是对他控诉什么一般。
邵愈不解地扭头看她。
女孩低垂着眼眸，虽然内容是关心，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带了狠气：“下次要是再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不然，你等着看——”
小声又紧张的威胁严格意义上来说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效用，但邵愈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半晌眸光微闪，似是无意地提起：“但你昨晚说了要出去玩……”
“那能和这比吗？”
顾盼似乎是立刻就反驳了他，抿着嘴角有些生气。
“我又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陪你显然要更重要……”
虽然是借了奶奶的光，但不得不承认，在听见顾盼话语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得到了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甚至比刚刚被她握住手的时候还要强烈。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时时刻刻地牵动着他的心。
而她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聊开了，二人的关系无形之中变得缓和，电梯停下后，邵愈便选择了主动开口：“顾盼。”
她不解地回头：“什么事？”
邵愈的脸上依旧保持温和的笑意，语气闲散得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普通的问题：“你这几天对我的态度怪怪的，是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
彼时顾盼半只脚已经踏出电梯门，闻言眉头顿时一拧，眼眸闪了闪，像是有些难言。
邵愈没有强逼她回答。
许久，她抬眸望了望门外暗沉的天空，这才选择开口回答：
“我之前听人说你喜欢我……”
话语直白又简单，甚至连措辞都没有考虑。
她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选择坦诚一点，不然以后两人就这样尴尬地相处，对谁都没有好处。
如果邵愈否认那是最好。
但如果邵愈借此承认，那她也会努力地去找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法。
可那人没有立刻应答，反而是低头看着她，看向她时深棕色的瞳孔自然带了压迫感，看得她后背直发毛，手指忍不住就放到了袖口。
应该不会……
沉默蔓延了半晌，就在顾盼受不住想要逃离的下一秒，耳边突然就传来了一声轻笑。
“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嗯？”
顾盼闻言立马抬头，眼神里的惊愕还没来得及转化为问题，脑袋上的发丝就被人伸手轻轻挠了一把。
“整天想什么呢你们？”邵愈像是对她的猜测感到了十足的无语，唇侧相撞发出一声轻叹：“都快高考了还看言情小说……”
所以不是。
顾盼似乎是立刻就理解了这里面的深层含义。
她抬眸有些迟疑地盯着他，像是在做最后一次的确认。
头顶的皓月不知觉泻下明朗的亮光，少年站在巨大的玻璃门边，眼下一点泪痣随着弯弯的眼尾流动，嘴角微微抿着，脸上一幅无奈的表情过分真实，难以让人抓到一点漏洞。
所以是真不喜欢吗？
或许是炙热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邵愈的眉毛轻轻一挑，像是逗趣一样地笑了笑：“……看我干什么？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顾盼愣了一秒，半晌脸上涨红一片：“怎、怎么可能？”
她弯着腰长吁了一口气，像是一下子卸下了一个重担一般，瞬间就松弛了身体，喉咙里还不忘溢出几声嘟哝。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真喜欢我呢……”
门外的风像是突然间降了温度，吹到脸颊上时刺得生疼。
少年伸出去想要安抚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原地，深棕色瞳孔里的光亮一瞬间熄灭。
女孩没注意。
她拍着胸口，只觉得卸下了一个重担。
可松弛的神经之下，那股子从心底不知不觉爬上来的失落情绪，却像是深渊里的藤蔓一般，在她的脚底隐秘又小心地缓慢生长。
而她没有察觉。
“所以被我喜欢是恐怖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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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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