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瑜还以为他有什么事,磨蹭半天开不了口,结果就这。还真是个不懂人事的少年郎,如此一看,重活一世的她,倒像是老牛吃那个嫩草。
此时赵安祈这头小牛跑过来,见有外人,脚下又急匆匆止住,左右打量赵安瑜和那个年纪轻轻的陌生少年。
聪敏如他,一下就猜出,这个少年应当是他的便宜姐夫。
不过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一点也不像能夜半止小儿夜啼的凶神,反而一双桃花眼无辜的看向他这个突然闯进来打破僵局的小人。
等他稳定身型后,规规矩矩地弯腰行个礼:”姐夫好。“
短短两个字,叫得文澜心里莫名的舒坦,恨不得把这小鬼抱起来,让他再多叫几声。
文澜摸了摸自己上下口袋,刚沐浴完就被阿娘一脚踢过来,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可以当作改口礼,只好讪讪点了点头,”九皇子好。“
赵安祈走到阿姐身旁,赵安瑜低头看他,接过他攥在手心里的布:”怎么跑得这么急,连头发都没怎么仔细擦,这发尖还滴着水珠呢。“
牵赵安祈进屋前,赵安瑜走到文澜面前,两人差了一个台阶,目光却是平视:”文小将军,合作愉快。“
赵安祈在她这里呆了将近两刻钟,期间文澜手捧一本军书,却一页也没翻动过,耳畔尽是赵氏兄妹俩的谈话声。
赵安瑜柔声细语地边讲成语故事边给赵安祈擦头发,擦干头发后,赵安祈开始背诵解读自己最近所学的诗句经史。
炭炉中烧的十分暖和,偶尔发出噼啪声。
这样安逸的氛围竟让文澜生出几分倦意,连书上的人物都变成了赵安瑜的模样。
他常年在前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还要堤防外族的夜袭,休息时间十分混乱,久而久之就有了不能安寝的毛病。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文澜合上了困顿的双眼。
等他再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军书已散落在地,自己则是倚靠桌边小憩许久。
他才瞧见,赵安瑜刚沐浴完,身上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头发湿润的散落在脑后,水珠顺着发尖滴答没入地毯,时不时澡豆的香气侵袭他的鼻中。
是茉莉的香气。
此时她正半蹲在他面前,准备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军书。
文澜想要快一步捡起军书,却和赵安瑜同时捏住军书的一角。
赵安瑜抬头,猛地给他鼻尖一撞,又酸又疼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他眼角含着止不住的泪后退半步,却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巨大声响。
惊醒了不知不觉间拉近距离的两人。
忽然间,他手背一瞬温热,嗓子眼弥漫开来鲜血的铁锈味。
鼻血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由一滴两滴串连成一道血流,顺着鼻中滑落至嘴角。
莫不是因为方才自己那一撞,赵安瑜有些慌张。
”少将军,你好像流鼻血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拿药去,你先仰头,不对,这种情况不能仰头。”
回过神来的赵安瑜利落地撕下自己衣裳较为干净的一角,团成团塞进文澜鼻中止血。
又跑远端了一盆冷水,将擦脸巾打湿拧干盖在文澜的额头。
接着又跑远将压箱底的药方拿出来散落满地,挨个看哪个是止血的。
“你不必慌乱,辽东干燥,尤其是冬季烧碳炉的时候,人最容易上火,回头我写个方子给你,药材家里都常备着,你吩咐一声他们就去熬了,至于我皮实着呢,这血一会就不流了。”文澜笑着安慰,听得赵安瑜直皱眉。
生在辽东长在辽东的文澜对于此事再熟悉不过,从小到大他流血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为了不让耶娘担心,他都瞒着不说,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
他斜倚在桌腿边,静静地看着赵安瑜带着药方出门,嘱咐值夜的侍女去小厨房熬药,心里的高墙刹那间塌了。
他恍惚间想,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倒也不错。
文澜今夜是在外间暖阁睡的,暖阁原本设置是用来给授业的侍女小憩的,空间狭窄,对于身长近七尺的他说十分逼仄。可外面天寒地冻,即使有暖炉烧着,他也拉不下脸面让赵安瑜一个小姑娘争。
于是两人一个在暖阁小床上蜷缩着修长的双腿,另一个占着三四人平躺都绰绰有余的大床,同时抱着被子看着天花板发呆失眠,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赵安瑜一闭上眼睛,就是前世经历的种种,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她却总能幻视迸溅在眼前的鲜血。
等明日正式拜过徐老,便也没了后顾之忧,赵安瑜心中自我安慰,前两天辽东的郡守递了拜帖来,说是要与她商议赋税之事。
她刚来辽东时,郡守不来,这都快一个月过去了,才不紧不慢备好账本和户籍来。
怕不是和当地乡绅联手改好账本,确认面上没有差错,才放心拿着假账本来拜山头。
这些日子里她明面上是派人为阿弟寻找名师,暗中也将此地的几股势力摸个清楚。
文家虽然有兵,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抵御外敌上,论心机哪里玩的过从前朝就驻扎在此地繁衍生息的地头蛇家族。
郡守天高皇帝远,与乡绅们沆瀣一气,时常吞并粮饷,还跟文家说是国库穷,拨下来就这些钱,多了没有,文家不是没想过用武力,可谁也不知道他们将粮草藏在何处,又拿不到账本,只能自己省吃俭用,省下钱来给士兵们做棉衣过冬。
若不是郡守查到文家人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怕是连拿着假账本做戏都不稀罕演一出。
想了一会,赵安瑜招架不住身体的疲惫,面朝里调整了个十分具有安全感的姿势,准备进入梦乡,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绵长。
睡在暖阁的文澜耳朵微动,听见里面细碎的翻动声,知晓赵安瑜睡着了,自己调整双腿的动作也放轻许多,两人虽然隔着一间屋子,却面向相对的沉沉睡去。
室内暖意撩人,隔绝了所有烦忧。
一夜无眠。
赵安瑜许久没睡过这样好的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洗漱完踏出里间时,她下意识往暖阁里的小床上瞥一眼,人不在,只剩下叠的方方正正的被褥。
虽然她动作不大并且很快就收回目光。
从外面裹挟一身寒意的钱嬷嬷走进来,在门口跺跺脚,脱掉染上晨霜的灰毛外套,在火炉前搓了搓双手取暖,等身上寒意退去,才缓步走到赵安瑜身旁解释:“小将军一个时辰前就起来了,说是让我别吵到殿下,他去晨练了,不用等他一起吃。”
赵安瑜点点头,在钱嬷嬷的服侍下穿衣洗漱,这火炉烧了一晚上,烤得人身上舒坦极了。
是以她出门的时候,裹的厚厚的像只囤松塔过冬的松鼠,手里还捧着一个汤婆子。
赵安祈也刚好收拾完,由小厮牵着跟她一块去前院用早膳。
等出门时天色已大亮,天际线泛出鱼肚白,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赵安瑜还给自己和阿弟一人买了一个糖葫芦,今天她没有带钱嬷嬷出门。
钱嬷嬷岁数大了,受不了这样寒冷的天气,今早还念叨着腿疼。
赵安瑜就正好让她留在府里,跟着管家了解一下如今家中的开销。
“我来拜访徐老,今日安祈也来了,徐老说要考教他一番,才肯决定要不要收徒。”
门口接应的依然是昨日的小童,与昨日不同,今日的他眼下乌青,神色萎靡,一看就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小童的声音有气无力,“贵人安,今日爷爷怕是没什么时间接待二位,怠慢了贵客,我深感抱歉,改日定当登门道歉。”
说罢,小童就要把门合上,若不是安祈手急眼快挡住门,赵安瑜的手恐怕就要被夹伤了。
这样失礼,将小童吓醒,低头去看,就看到一个只到他腰间的孩童死死抵住门,不让他合上。
这孩童约莫五六岁大,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只剩下一张生的粉雕玉琢的脸蛋,尤其是那一双琥珀琉璃般大眼睛,让人看了就心生怜爱。
“抱歉抱歉,我实在没注意。”小童忙开大门,目光在赵安瑜手背来回搜寻,试图找到一丝青紫痕迹。
“贵人们先进来休息吧,外面冷,别冻坏了。”小童这次并没有将二人引进前堂,而是去了接待客人休息的客室。
并且奉上温热的茶水,一杯清茶下肚,暖流顺着喉咙下滑,赵安瑜恢复了几分暖意。
她拢了拢身上的汤婆子,好奇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童顺势跪坐在姐弟俩案桌对面,长叹一口气,似乎在斟酌话头从何处说起。
静待一盏茶的功夫,小童才缓缓说道:“不知贵人可听过鼠神娶亲的故事。“
“鼠神娶亲?”赵安瑜重复了一遍,她只听过河伯娶亲,却没听过鼠神娶亲。
小童道,二者相差不大,距离辽东更北一些的北疆前些日子突降大雪,冻死了一批批的粮食,北地寒冷,作物只能一年一生,地里的作物相当于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加赋税,听闻有人亲眼见到,下雪前漫山遍野的老鼠从地洞中成群结队的跑出来,远远望去如同乌云压境。
他们说这是鼠神发怒,因为今年没有上供足够的粮食,不止北地,就连咱们这民间也有许多人信奉五仙,这五仙名为胡黄白柳灰,分别对应的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
起初北地一户人家子时听见门口有敲门声,男主人起床推门去看,门外空无一人,原本想着还以为是哪家死孩子瞎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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