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们开始为过冬采购忙碌起来。
一车一车的白菜被拉回家做腌菜。
白菜这种食物,因为卖相不好,在帝都并不受欢迎。
没想到在这,竟成了灶台顶梁柱。
冬日里,外面洋洋洒洒飘着鹅毛大雪,屋里一家子围在热气腾腾的锅子边,将腌好的酸菜切丝扒拉进锅子里煮,在佐上白肉和自家灌的血肠,再配上两盅自己酿的酒,是属于辽东百姓在寒冬中最大的幸福。
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宅门前,两道身影静立在台阶下。
赵安瑜微微抬头,目光聚焦于牌匾之上的“徐宅”二字,过了一会低声向身边的钱嬷嬷询问:“是这家吗?”
钱嬷嬷确信点头:“徐老爷子曾是前朝的帝师,因与那位昏庸小皇帝发生些龃龉,于是自请辞官,游历大江南北多年,最终选择在此处安度晚年。”
半个月前,赵安瑜说要为安祈寻一位开蒙夫子,尽管面见了不下百人,但是没有一位能让她满意。
后来她偶然间听说了这位徐老,他知识渊博并且曾教导过皇室贵族子女,为人十分靠谱只是教导作风颇为严苛。
徐老性格孤僻,与人结交只看眼缘,谁的面子也不给。
赵安瑜带着钱嬷嬷递上拜帖,亲自上门拜访,希望能求得徐老答应教导安祈。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稳一稳心神,上前两步走上台阶,捏住门环扣了两下。
咚咚。
不过多时,门内打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书童脸。
他似乎是有些困倦,先是揉了揉眼睛才凝神稍微打量几息,身前女子帷帽前纱帘撩起,露出姣好面容,身后三步远跟着一位恭敬的仆妇。
徐客尚有些迷蒙的双眼一瞠,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爷爷收到一张拜帖,想必就是今日敲门的这对主仆了。
昨夜温习徐老交代的功课,一直温习到后半夜,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实在失礼。
“贵客久等了。”徐客有些羞赧,忙大开门迎她们进来。
他将两人引入内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影屏。
绕过影屏继续往里走,穿过二进院的宝瓶门,来到了议事厅。
一路上,除了引路的徐客,不曾见第二人。
赵安瑜一路暗中观察,石径两旁景色讲究自然而然,少有人工雕琢的痕迹,却相得益彰,别有一番趣味。
徐老的确如消息中所说,不喜人多吵闹。
“贵客稍等片刻,爷爷他一会就来,我去为两位准备些茶点。”
赵安瑜颔首,待徐客离去后,她环视四周,墙上多是徐老的字画。
其字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其画秾纤折中,锋转清劲。
无论是丹青还是书法,都能让人感受其主人的风骨。
正当赵安瑜欣赏一幅寒梅折枝图入神时,门口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友可看出什么了?”
赵安瑜转身,瞧见门口立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面容红润,少皱褶,整个人鹤发童颜,身着月牙白练功服,右手还握着一把桃木剑。
这应当就是那位徐老了。
“晚辈才疏学浅,只觉得这寒梅枝干向下生长的景象十分稀奇,一时之间被吸引过去,晚辈不懂画,不敢轻易评判。”在规矩行礼后,赵安瑜恭敬道,不敢有半分逾矩。
“你这丫头倒是实诚,比那些不懂装懂的人强上不少。”徐老头爽朗大笑,招呼赵安瑜和钱嬷嬷坐下。
等她们二人一同坐下后,徐老神色明显高兴几分。
赵安瑜还没想好措辞,徐老却先开了口:“我这大老远的,练功练到一半就被酒香给勾过来了,小丫头,你也别藏着掖着,咱爷俩整一盅。”
徐老从进门到坐定,眼角余光就没从钱嬷嬷手里的酒瓶口移开过。
赵安瑜暗中打听过,徐老平日里作息规律,凡事都以养生为先。
只是这肚子里的酒虫,却怎么也戒不掉。
徐老爱酒,更懂酒,在游历大江南北那些年里,他不知尝过多少美酒。
一般的美酒,想来根本入不了他的喉。
于是赵安瑜从阿耶给她准备的嫁妆清单中,翻出来两瓶上等佳酿,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还有两盏夜光杯,她一点没藏私,都交代在这了。
葡萄酒口味温和不烈,后劲也小,正适合徐老这般岁数的人浅酌。
“瞧您说的话,这葡萄酿本就是晚辈带来孝敬您老人家的,怎么敢藏私,嬷嬷,跟小书童去取些酒具来。”赵安瑜浅笑。
“你是说,西域的葡萄酿,这可是稀罕物啊。”徐老一听这话,两眼放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盛朝虽然也引进了葡萄,并且在西京一带规模种植,但由于气候原因,产的葡萄酿出来的酒总是稍逊一筹。
故而尽管大盛百姓能自己酿葡萄酒,但还是胡商手里的葡萄酒更受欢迎。
就更别提这进贡的葡萄酒了。
“是。”钱嬷嬷将手中两壶酒瓶递交给赵安瑜后,随徐客一起离开议事厅,好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葡萄酒装在邢窑白釉中,瓶身描绘几串深紫圆润葡萄在藤下悬挂,打开瓶口,浓郁的香气充盈着满室。
赵安瑜将紫红色的葡萄酒涓涓倒进夜光杯中,双手稳稳捧着酒杯,献给正座却微微前倾身体的徐老。
“葡萄美酒夜光杯,徐老,请您品鉴。”
徐老把湿润的手掌心放在裤腿上擦了擦,才接过酒杯,先是放在鼻子下轻嗅。
之后轻轻摇晃了几下,让酒香气彻底挥发。
最后拿到嘴边抿了一口,再一饮而尽。
“好酒,味甘而不酸涩,入口柔滑细腻,唇齿留香。”
“徐老您喜欢就好,我这里还有,您可以喝个尽兴。”赵安瑜忙不迭地又为他斟上一杯,“可惜此时不是夜半明月高悬,不然这夜光杯还能更添几分酒趣。”
三盏下肚,徐老面色相比之前更加红润,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赵安瑜见时机快要成熟,不慌不忙地解开另一个包裹食盒。
“徐老,这是我亲手做的椰蓉牛乳糕,您尝尝。”
徐老除了爱喝酒,还爱吃甜食,年轻时曾因龋齿拔过牙,却也没戒掉嗜甜的习惯。
但是如今人老口味淡,市面上很难能买到不那么甜腻的糕点。
徐老接过木叉,上面叉的方块形牛乳糕表面撒上细碎椰蓉,接触嘴唇那一刻,动作突然停顿下来。
“怎……怎么了,可是这糕点不和您口味?”她问。
“这糕点没问题,只是小友今日又是葡萄酒又是牛乳糕的,来拜访我这个一穷二白的糟老头子,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徐老目光锐利,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瞬间让赵安瑜想起以前上课时被尚仪规范动作时的痛苦。
徐老心中戒备,能将他的口味摸得如此透彻,必定是有备而来。
可他一个半截脖子埋土的人,能有什么好图的。
莫不是看上他那如花似玉单纯善良的小孙女,今日来替人说亲。
既然徐老都戳破这层窗户纸了。
赵安瑜心说再不说反而会适得其反。
“徐老,我今日来,确实是有所求。”赵安瑜站起身恭敬行礼,目光坚定不卑不亢地目视前方,“我想请徐老出山,为我弟弟开蒙启智。”
徐老不吭声,只是把牛乳糕吃了,下巴上一绺灰白胡子随着咀嚼而动。
原是这事,听她说完,徐老的心放下来了,这些年求他的人不少,多拒一个不算多。
他沉思片刻,室内陷入前所未有的宁静:“姑娘请回吧,今天的东西就算是老夫欠你的,至于教导之事,老夫年岁已高,人老糊涂,精神头也跟不上了,怕耽误你弟弟,所以还是请姑娘另请高明吧。”
赵安瑜心凉半截,难道此番就要无功而返了吗。
“还请徐老三思,我弟弟他机敏聪慧,好学上进,常能举一反三,只是需要像徐老这样德高望重又博学多识的人点播引路,并不会让您费心劳神,安瑜在此先谢过徐老。”
而此时门口敲门声响起,打破室内略有些凝滞的气氛。
“爷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徐芷汀站在门口,糯糯的声音正如椰蓉牛乳糕,甜而不腻。
一双明亮杏眼友好地打量赵安瑜,一身浅蓝衫裙,衣服上绣着不知名鹅黄小花,锦簇灵动甚是可爱。
“芝芝啊,快进来,何事找爷爷啊。”徐老笑得颇有些讨好,语气变得十分温柔。
徐芷汀先是跟赵安瑜行礼问好,才踱步到徐老身旁:“我有一段注释看不明白,想来问爷爷。”
凑近了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再看徐老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爷爷表情这么奇怪,原来是偷喝被她发现了。
“爷爷,好香啊,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酒了,你忘了大夫怎么嘱咐的?”徐芷汀掐腰质问,空气中还弥漫色未散去的酒味。
“没忘没忘,我就抿了一小口,对吧。”徐老暗中冲赵安瑜使眼色。
徐芷汀将信将疑,扭头看向赵安瑜时却换了表情,说话柔声细语:“姐姐莫怪,大夫说爷爷要少喝酒,所以每天我都给他定了量,不许多喝。”
“我们只喝了一点,这葡萄酒并不醉人,也不伤胃,姑娘也可以尝尝,还有这牛乳糕,我特意少放糖,撒些椰蓉做替代。”
徐老是酒蒙子,徐芷汀也喜欢喝酒,吃甜食。
爷俩如出一辙。
其实她一进门就注意到桌子上的葡萄酒和糕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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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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