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钟声刚敲过第三下,江辞就端着温好的云雾茶往书房走。瓷杯贴在掌心,温热的触感却压不住他心底的躁动——按他的估算,昨夜掺进安神丹里的腐心草魔毒,此刻该发作了,谢江安至少该浑身无力,连握笔都费劲才对。
他走到书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才轻轻叩门。里面传来谢江安平淡的声音:“进。”
推开门的瞬间,江辞的目光先落在谢江安的手上——那只握着狼毫笔的手稳得很,笔尖在文书上划过,字迹工整有力,没有丝毫颤抖。再看谢江安的神色,眉眼间没有半分不适,甚至还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茶盘上,开口问道:“昨日让你整理的魔人文书,可整理好了?”
江辞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冷水浇了头。怎么会这样?腐心草的毒性他试过,就算是金丹期修士,沾上几滴也会浑身酸软,谢江安修为再高,也不该毫无反应。难道……他没吃安神丹?还是发现了魔毒?
他压下眼底的惊疑,连忙点头:“已整理妥当,这就给您送来。”说着放下茶盘,转身快步往自己的书桌走去。
近侍房的书桌靠窗,晨光透过窗纸洒在堆叠的文书上,泛着淡淡的黄。最上面那本就是魔人文书,封面用粗线缝过,边角磨损得厉害,是上个月魔界使者递上来的,一直被刘管事压在角落,直到昨天谢江安特意吩咐,江辞才找出来整理。
他抱起文书,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痛。这些文书里记的,全是近半年魔人在仙界的遭遇——有个叫阿福的魔人商贩,在边境小镇卖魔织锦,被当地仙官以“来路不明”为由扣了半车货,索要十块仙币才肯还;还有个年迈的魔人婆婆,只是在凌霄城外围捡了些草药,就被仙兵诬陷“偷采仙药”,关了三天才放出来;最让他揪心的,是一份关于云泽镇的记录,上面写着“仙人夫妇强以一仙币购魔人绣帕十匹,商贩不从,被打至轻伤”——江辞一眼就认出,这写的是王婶,上个月他在云泽镇,还见过王婶胳膊上的淤青。
这些字像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他想起五百年前,魔人在仙界连抬头走路都不敢;五百年后,和平协议签了,可魔人还是被欺负,被克扣,被诬陷。谢江安说的“善待魔人”,难道就只是一句空话?
他抱着文书走进书房,将其轻轻放在谢江安案前。谢江安放下笔,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指尖翻开纸页,目光一行行扫过。江辞站在旁边,垂着手,眼角的余光却盯着谢江安的表情——他想从那张总是冷淡的脸上,找到一丝敷衍或不在意。
可谢江安没有。当他翻到云泽镇那段记录时,指尖突然顿住,目光在“强买绣帕”“打至轻伤”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他抬起头,看向江辞,语气听不出情绪:“云泽镇的事,你可知晓?”
江辞心里一紧,连忙摇头:“在下……不知。”他不敢说自己去过云泽镇,怕露出破绽。
谢江安没再追问,重新低下头,拿起笔。狼毫笔蘸了墨,在文书空白处落下字来,笔锋锐利,却又带着几分克制——“着云泽镇守将彻查,保障魔人商旅权益,不得纵容仙人欺压。若查实,涉事仙人按律处置,赔偿魔人损失。”
一行批注写完,谢江安放下笔,抬头看向江辞,眼神深邃得像藏着潭水:“你先下去吧。若再看到此类魔人文书,不必经刘管事,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是。”江辞低声应道,转身退出书房。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谢江安已经重新拿起文书,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看着每一条记录。
江辞心里乱得像团麻。他本以为谢江安会像之前的仙帝一样,对这些魔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可刚才那行批注,却让他有些动摇。谢江安……竟然真的会管这种小事?甚至还特意点了云泽镇,要彻查,要赔偿?
他走到茶水房,想倒杯凉茶平复心绪。茶水房里,炉火正旺,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张侍卫正靠在炉边,压低声音跟茶水房的老仆说话——张侍卫是谢江安的亲信,平时很少来茶水房,今天不知怎么会在这里。
“……大人让我暗中去查克扣魔人抚恤金的事,”张侍卫的声音很轻,却刚好飘进江辞耳朵里,“那仙官是李长老的门生,手底下还有几个跟班,都跟保守派走得近。大人特意嘱咐,要小心些,别被他们发现,免得打草惊蛇。”
老仆叹了口气,手里的抹布擦着茶杯,动作慢了下来:“大人也是难。明着要跟保守派周旋,稳住朝堂,暗地里还得护着魔人,查这些龌龊事。上次边境仙兵驱赶魔人,大人也是悄悄派了人去处理,没敢声张,就怕李长老他们借机发难。”
“谁说不是呢?”张侍卫也叹了口气,“大人心里装着的是仙魔两界的和平,可那些保守派眼里只有‘仙尊魔卑’,哪懂大人的苦心……”
后面的话,江辞没再听下去。他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差点洒出来,指尖瞬间冰凉。
克扣魔人抚恤金?李长老的门生?
李长老是保守派的核心人物,当年仙帝大选,就是李长老带头反对谢江安,后来虽表面臣服,暗地里却一直跟谢江安作对,处处阻挠“善待魔人”的提议。谢江安竟然敢查李长老的门生?还让张侍卫暗中去查,怕打草惊蛇?
江辞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轻得像猫。他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之前他笃定,谢江安只是口头上喊着“善待魔人”,实际是保守派的傀儡,默许他们欺压魔人。可现在——谢江安批注魔人文书,要彻查云泽镇的事;他派亲信查李长老的门生,为魔人追回抚恤金;甚至还在暗中处理边境仙兵驱赶魔人的事……
这一切,都超出了江辞的预料。
是演戏吗?为了让他这个“卧底”放松警惕,故意做这些给她看?可谢江安没必要为了演戏,去得罪李长老——李长老手里有部分兵权,得罪他,等于给自己找不痛快。
还是说……谢江安真的在改变?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守护仙界和平”的剑修,而是开始真正看到魔人的苦难,想做些什么来改变?
江辞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墨色瓷瓶——里面还剩些腐心草魔毒。他原本计划,等谢江安中毒卧床,再趁机在宫廷里制造些混乱,让保守派指责谢江安“治理无方”。可现在,这个计划不仅落空了,他心里对谢江安的认知,也开始崩塌。
晨光渐渐变强,透过窗户,在书桌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江辞看着那块光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五百年前万鬼尸窟的痛苦,一会儿想起谢江安批注文书时的认真,一会儿又想起张侍卫和老仆的对话。
他不知道,自己该继续相信谢江安是“伪君子”,还是该承认,那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人,或许真的在做一些不一样的事。
“江远,”刘管事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大人让你把整理好的仙兵巡查记录送过去。”
“好。”江辞连忙应道,起身拿起桌上的巡查记录,往书房走去。走到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混乱——不管谢江安是演戏还是真改变,他都要再看看,看看这个曾经背叛他的人,到底还能做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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