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我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粉色的东西，还是两瓣合上的状态。
我将它打开，小熊说道：“是手机噢！跟我这个是同款。我发现小灵通那款不是很好用，这款更好些。”
说着，她掏出一款一样的翻盖手机，然后打开，笑着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这！这也太贵重了，不行啊！这个……这、这太贵这！”我惊得语无伦次，连忙把手机装回去。
“干什么呀！你上大学去了，有手机跟家里联系会方便得多，而且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我以后肯定要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可是……我没有这样好的礼物回送给你。”
“那……如果以后我落魄了，你就……苟富贵，莫相忘！”
小熊一番好说歹说，我最终还是收下了这部手机，她很高兴地教我用，帮我录入了通讯录的第一个联系人和第一个号码。那时还没有让手机打出中文的技术，小熊原本想将这个联系人的名称录入为“Li Xiuying”，却在录完“Li”的时候，又删掉重录，最后，她在这部手机里的名字变成了“Da Xiaojie”。
而她要我报答她的方式，就是带她去农村里疯玩一天，最后在我家住一晚再回去。
我爸妈忙前忙后地杀鸡做饭，说：“以后回国了，要把好技术带回来建设国家啊！”
小熊笑得停不下来：“啊哈哈哈哈我呀？我应该可以把先进的化妆技术带回来哈哈哈哈哈！”
“哎呦！”爸爸对她竖起大拇指道：“那也了不得！”
而对于手机这个玩意儿，我的父母都没见过，却也知道那是个很贵重的东西，叫我把它还给小熊，他们说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听说大学都会发电话卡的，可以插进电话亭里打电话。
小熊只说这手机根本没花钱，只是她爸爸买东西给的赠品而已，我不要，也就是扔掉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她的私家车非常准时地停在了我家门口，然后她带着我去营业厅办理电话卡和套餐，又叫我出去帮她买个棉花糖当谢礼。
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告诉我都已经办好了。
“走吧！”
于是我们又上了车，我以为我们要去机场了，没想到车却是原路返回。
“让我陪你到机场吧。”
小熊却摇摇头说：“不用。一会我父母都会去，你不用和他们尴尬地相处。晴晴，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你永远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后时差会有12个小时，我会挑好时间给你打电话的，如果有空你一定要接好吗？”
“嗯！”
“拜拜！”
“拜拜！”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部手机，而我第一次接到的电话，就是小熊拨来的。
“啊！晴晴，美国好繁华啊！大家穿衣打扮也好时尚。”
“晴晴，我今天看见个长得很高很壮的黑人，女的，她那腿长得！我从脚底量到腰都没她腿长！我两个头加起来才有她一瓣屁股大。我就一直盯着她看，然后她就瞪了我一眼，她的眼睛瞪得跟硬币一样大哈哈哈哈。”
“哎！有时候人多有点挤，都要臭死我了！太臭了！有的人是臭臭的，有的人香臭香臭的。”
“晴晴，我刚来那两天根本不敢跟人说话，我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我就说ok、ok，yes、yes！不过啊！我现在已经会跟本地人打招呼说一些简单的口语了！”
“晴晴，你知道吗！我今天去玩的那边街上，有人开枪杀人了！不过离我很远我没看到，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砰！砰！的几声！吓死我了都，天哪！幸好警察很快就来了，我们其他人都没事，哎呀真是的，好端端的人没了，太可怜了。”
“小熊，袁晓也死了。”
袁晓，小熊也算挺熟，毕竟他跟我俩是同校同年级的，更不用说之前我们三个跟武辉都在一起玩得还不错。
说出这个名字，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前两天，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去学校查成绩和排名，出乎意料地，我考得非常不错。学校给我们分发了一本厚厚的志愿指南，里面有各大高校各专业历年的分数线跟排名。
报考志愿的学生，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查完成绩之后把志愿指南拿回家跟家里人研究要怎么报，报哪里，商量完了再去学校填报志愿。
而另一类呢，家里人都不懂这些，又怕耽误了孩子，就让孩子在学校拿到指南后直接在学校听老师分析跟建议就好，查成绩、翻指南、报志愿一气呵成。
袁晓就是后者。
本来我想着到他回来的日子了，就去他家找他，想再要一次林玉的联系方式，却没想到他已经不在了。
门开着一条缝，一个中年男人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抽着烟，很便宜的牌子，好几个烟头散落在他身边。他双眼空洞，眼白处一条又一条的红血丝，密布成网，本该一头黑发，却夹杂着几根灰白的发丝。
“叔叔。”
男人没有反应，于是我又叫了一声：“叔叔？”
“啊，啊！怎么了？”
“我找袁晓，我是他同学。”
“袁晓，啊，我是他爸爸，我，袁晓啊，他……”他把话说得结巴，却说到一半没来由得嚎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啊……袁晓，袁晓是我儿子啊！啊！”
我吓了一跳，我此前没见过袁晓的父亲，我原以为他是，可现在看着他这样子，以为可能是谁家的精神病人跑这来了，我连忙后退，躲出了一道很远的距离。
这时，门被拉开，是袁晓的妈妈，前两周才见过的妇人，此刻却是面容浮肿，眼睛赤红得没了正常人的样子。
“是你啊。”她说道，一手扶起男人，一手招呼我进来。
房子很简陋，就是很常见的农村房子的样子，几位老人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泪水就顺着那褶皱的纹路流淌下来。杂物摆得拥挤的客厅，却被收拾出一大块空地，而这儿空出来，是为了摆放——
“棺材！？”我惊呼道。
“袁晓死了。”他妈妈说道。
一说这话，屋子里的人们又开始痛哭。
我连忙上前到棺材边上去看。棺盖顶上是玻璃做的的，我清晰地看到袁晓敦厚的面容，平平正正地躺在里头，他不戴着眼镜了，嘴唇也没了颜色。
我闻到淡淡的味道，有点臭，让我联想到垃圾桶里腐肉上的苍蝇，其实那就是尸体的味道，是尸臭，我小时候在姐姐的棺材旁也闻到过。
一股酸涩袭来，泪水也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妈妈哽咽着，结巴着，向我述说袁晓的离去。
昨天，是袁晓旅游完回来去学校报志愿的日子。一家人都在家中翘首以盼，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带回好消息，等着庆祝孩子的未来。最后却只等来一通电话，是医院打来的。
他出车祸了，被车撞出去很远。其实出事时他没觉得身体有异样，就是摔到的地方皮肉摩擦得生疼。路人打了120，袁晓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吐了一大口鲜血，于是医院打了家属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人还好好的，结果家属赶到医院人就已经没了。
外面看着只有擦伤，其实里面内脏都都破了，肺里全都是血！
说着说着，一家子人又以手掩面，泪水顺着手腕子淌下来。
我听完，再难说出一句话，只是泪水也不自主地流。
肇事司机也抓住了，是酒驾。据肇事者回忆，当时袁晓刚从一中里出校门，车就撞上去了。
“校门口啊！校门口啊！！那根本就不是开车的地儿啊！啊！——”
一中，是林玉和武辉上的那个高中。
“你说他去一中干嘛呢？他又不在那上学！呜呜啊……”
他去一中，是为了帮林玉填报志愿。
“我就这一个孩子，我就这一个孩子啊……”
出事前，他刚帮林玉报好志愿。
我憋了半天，一句话都憋不出来，除了一句“阿姨你节哀”，我也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
哭着哭着，女人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又捂着小腹蹲下去，“嘶”地倒吸凉气。一家人都围过来，看着女人疼得直不起腰来的样子，男人立马把她抱起来，放到三轮车后边去，嘴里不停地安慰，打气。
“我带你阿姨上医院，你也快回去吧，不要让你父母担心。”
说罢，他满是泪痕和细纹的脸上硬是扯出来一个慈祥的笑容，很快地摸了两下我的头，立刻就蹬上三轮车走了。
“那……后来呢？”小熊抽泣着问我。
“后来……我去了袁晓的葬礼。”
葬礼上，妇人面无表情，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但情绪好像已经平静了很多。我问她身体还好吗？她告诉我，袁晓初中的时候，长成了一个大孩子，夫妻俩就畅想着他未来结婚生子的美好画面，当时袁晓很郑重地告诉他们，自己以后不一定能有孩子，希望他们能再生一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都好，他保证自己会对弟弟妹妹很好。
“我说：‘你说什么傻话呢！你这是没到时候，没遇到心疼的姑娘。’”
“再说了，生完他之后很快就出了计划生育的政策，我都上环好多年了——就是，那个节育环，放到身体里，就不会再生小孩了——我这哪还怀得上呢！”
“结果，前两天医生告诉我，我已经怀孕五周了。”
小熊不停地吸着鼻子，呜咽着说：“袁晓应该会再回到他妈妈的肚子里吧。”
“小熊，医生说，”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阿姨伤心过度，所以她……”
“流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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