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在瓷先生的信消失后也随之消散了。
俄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瓷,无数个深夜里,俄浑身颤抖着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瓷出事于各种各样的意外,陡峭的悬崖、翻滚的激流、突降的碎石……他怎么能不担心瓷的安危?
俄在早上五点多醒来,他用冷水狠狠地冲了把脸,镜中照出他拉碴的胡子,青黑的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
俄安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然后走出卧室,按照肌肉记忆推开书房门坐了进去,他拿过左手边的一份文件就要开始今天的工作。
大约八点多的时候书房外传来敲门声,莫推开门询问:“俄先生,法先生来拜访了,您是否要回绝法先生,另外再约一个时间?”
俄其实想下意识拒绝,他询问:“英先生没有来吗?”
莫回答没有。
俄不明白法为什么突然来访,他起身吩咐莫:“请法先生进来,泡一杯花茶,我去收拾一下仪容。”
莫答应一声出去,然后让侍者打开门,请法先生进来。
法今天将发尾泛着鸢尾紫的银白色长发盘了起来,随意用了一支点缀了花朵的银簪簪起。他额前留了一缕打着波浪卷的刘海,遮住了那只红色的眼睛,让另一只温柔的蓝色眼睛露出。
俄快速地给自己刮了刮胡子,用发胶将自己的头发打理得定了个型,他从一旁的架子上找见了一瓶香水,好像是瓷之前放在那里的,说是自己有一天会用得上。
俄凑近动了动鼻尖,不算太过浓郁,他喷了点,然后整理好自己走了出去。
“法先生,您好。”俄坐到法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提出疑问:“您这么早到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法呷了口花茶,然后朝自己的随身侍者摊开手。巴黎知道主人的意思,从一个精致的盒子中取出一封信。
上面盖着大红色的牡丹火漆章。
俄瞳孔骤缩:“瓷……”
法将茶杯轻放在托盘上:“看来瓷的离开对你的打击不小。”
俄捏了捏眉心:“他会回来的。”
法却说:“他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吗?”
俄整个人冻住了:“你说什么?”
法神色冰冷:“我说,瓷去世了,白鸟再也不会回还。”
俄瞳孔骤缩,他的目光从那封信上扯开,两指掐得眉心一片黑红。他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法看着俄难以置信的样子,心里一方面掂量出了瓷在他心里的分量,另一方面提出了新的疑问:“瓷没和你说吗?”
俄腾的站起身,大脑像是被人用锤子发疯地砸下,他的耳朵是在流血吗,还是所有的飞机都在附近起飞,不然他怎么耳鸣到什么也听不见?
法看着俄那副样子,也没上去安慰,反而翘起二郎腿,右手托着下巴,就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俄消化这个消息。
俄嘴唇抽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十指无意识地痉挛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俄几次攥紧拳几次又松开,掌心月牙形的伤口渗出血。
法以为俄会不顾一切地抛下所有,像瓷当初离开的时候孑然一身地去寻找一只白鸟,但是他没有。
俄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重新坐回沙发上:“很抱歉法先生,我刚才失态了,感谢你带来瓷的消息。还有,瓷他……是因为什么?”
法摇摇头,只将信递给俄。他向后挥挥手示意巴黎出去,他有事要和俄说。
巴黎会意,跟着莫斯科走了出去,还有其他的侍者。
“您还有什么事吗?”
法看着俄家里的布置,依稀还能看出来瓷的影子。“俄先生,我知道这个消息你一时难以接受。既然这样,您想听一下我和瓷先生的故事吗?”
俄看着茶杯中凉透的花茶,倒映出了无能的自己。他抬起头,面带微笑,又是那个八风不动的俄先生:“您请讲。”
“我和瓷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法看着俄疑惑的眼神笑了:“没听瓷说过吧,我们两其实比你们认识得都要早。”
佛罗伦萨美院和其他几所大学联合创办了一场画展,除了艺术界的大家之外也会邀请别的行业的大拿来参展。所以说这场艺术展表面上是说展示一下学生们的作品,实则暗中也在为一些学生铺垫未来的道路。
而法,则是这场画展中最重要的角色。作为一位在23岁就能将自己的画拍卖到8700万美元高价的画家,本次展览中绝对有不少人会对他抛去橄榄枝。
法这么一说俄似乎也有些印象,“是哪场名为‘Amore e libertà’的画展吗?”
法点头,接着说:“包括我的老师在内,他们只是想用我的画互相交易为自己谋取利益罢了,所以我逃跑了。”
“你离开那场画展了?”
“不过没成功”,法无奈地摊开双手:“不过也正是因为没离开我才遇到了瓷,他和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倒是觉得他变了……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法认真地看着俄,好半天没有说话。就在俄准备开口道歉时,法才继续说:“你要是这么想也没错。不过当时瓷身上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灵魂。”
“灵魂?”
法指尖绕着微打卷的刘海,在想怎么解释这个抽象的名词:“怎么和你解释呢?啊对了,你刚还提到了那场画展的名称,那就是瓷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
“Amore e libertà?”俄将他们翻译过来,似乎明白了法的意思。
“我当时其实也没想着跑多远,毕竟这一场画展又不是只是我自己的画展,我要是就这么搞毁了别人的心血,那实在是不可原谅。”
俄想象了一下要是法真的离开的场景,那绝对会带来不小的损失。“所以你躲起来了?”
法眼睛一亮:“你怎么和当年的瓷一样?我当时只是利用视觉错位躲在了雕塑后面,却能让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找不见。就 在我兴致沾沾以为自己完成了这个伟大的计划时,瓷突然从我的身后冒出来……”
法咳嗽着清了清嗓子,学着瓷当时幽幽的强调说:“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坦白说我当时吓了一跳,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哦对了,这一段不用向英具体描述。我当时本来是想发作的,但是看见瓷那副样子,就算再生气的人也能消下一半火去。”
俄好奇瓷当时的样子,法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询问:“有笔和纸吗?”
俄起身,从客厅一旁的架子上找来张纸,然后把挂在客厅衣架上口袋里自己的钢笔递了过去。法接过笔,将笔帽还给了俄,随后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物侧脸。
“瓷当时穿着一件错位扣着的湖蓝色条纹衬衫,袖子被他卷到手肘”,法在腰带上加了点细节,然后继续画:“他当时甚至还穿着一条破洞的牛仔裤,白鞋倒是擦得干净。”
“好年轻啊。”
“是吧”,法开始画面部了:“他的头发看起来也不像是专门打理的,微微有些自来卷,倒是没有现在的短。你想,半边框金丝眼镜加上那对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睛,我很难不承认没动心。”
俄危险地眯了眯眼。
法拍拍他:“别这么大敌意,现在谁不知道你和瓷的关系。当时你和他还不认识,我和他熟络又怎么了?”
俄不自在地咬咬牙,透过那幅画仿佛真的看到了当年的瓷,他想知道更多。
“然后呢?”
法咳嗽一声:“我在他的白鞋上泼了一把黑颜料。瓷揍了我一拳。”他撩开额前的刘海,露出那只红色的眼睛:“就是这只,我当时差点就成为了各国报纸的笑料。”
俄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他没忍住,失声笑起来。
法看到俄这幅样子,突然松了一口气:“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放心许多了。”
俄的笑声突然止住,他看着法微笑地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谢谢。”
法起身,向门外走去:“别谢我”,他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封对折起来的信:“这是瓷拜托我的。对了,那封信!”
法认真地强调:“瓷说只有等您将一切都处理好后再打开那封信。至于其他的就要您自己来决定了。”
俄看着法摇下车窗,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然后摆摆手微笑离开。他慢慢地眨着眼睛,好像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感谢您的提醒,法先生。”俄看着法和巴黎回去,脸色阴沉下来,他吼道:“莫斯科!”
莫斯科在他面前站定:“俄先生!”
俄灰蓝色的眼睛结为乌云下的寒冰:“备车,我们去找美利坚。”
美刚摔完家里所有的东西,华盛顿想劝他些什么,然后被美吼得滚了出去。
俄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仆人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他们都低着头,浑身颤栗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华盛顿率先发现了俄和他身后的莫斯科。
“俄先生,您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美先生他……”
俄将他推到一边,吩咐:“莫斯科,拉住他,别让别人插手。”
华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朝房子里喊:“美先生!俄先生他……!”
“闭嘴!”莫往华的小腹上狠狠揍了一拳,揍得他只能跪在地上干呕。
俄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西服最上面的那颗扣子,然后将西服外套解开,又将袖子半卷起。俄握拳试力,手背上绷紧骇人的青筋。下一秒大门被他一脚踹开,俄看见美就坐在一地狼藉之中。
他像是刚喝完酒,身周围滚了一地的空酒瓶,看见俄来了他下意识想站起来,却没能成功。他看着俄压制着朝他越走越近,沙哑的声音也带上紧惕:“俄罗斯?你来干……草!”
美被俄一拳揍到地板上,酒瓶摔碎,碎片划伤了他的额头,鲜血和金发混在一起。美顺势抄起旁边一个酒瓶,反手向俄抽去。
俄抬起手臂挡住,碎片划伤手臂,美混着鲜血边揍边骂:“老子最近又没有惹你,你他妈发什么疯?”俄没说话,只是发了狠地朝美的要害处揍去。
美知道和这个死疯子现在说不通什么,他躲开迎面的一拳,然后一记鞭腿踢向俄的侧腰:“老子现在心情不好,别逼我在瓷面前杀你!”
俄眼睛发红,冰山下有滚烫的岩浆:“瓷?你怎么敢提瓷?”
美一拳揍到俄的左脸,唇角有鲜血留下。俄不在意地擦了擦:“如果不是你瓷怎么会死!”
“瓷死了?”
美被按下了定格,他整个人冻在那,然后被俄一拳揍到左脸,他后退几步摔在地上,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说谁死了?瓷?他昨天还在来信今天为什么会死!”
俄大步过去揪起他的衣领:“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清楚!”
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操他妈的我干了什么我怎么会不清楚!茶几上放着他的来信,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怎么会死!”
“那是因为他给我们所有人都写了信。”
俄和美下意识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头浅金发色的英扶了一下右眼的单片眼镜,露出祖母绿的眼睛。他的手杖点在地上: “俄罗斯,瓷的死与他没关系,别把他揍死了。”
俄站起身:“你说什么?”
英挥手让伦敦进来,俄注意到那是和法一样的盒子。英将那个盒子打开,拿出了一个俄和美再熟悉不过的本子——那是瓷去哪里都会带上的日记本。
现在这个日记本回到了他们手中,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那个最坏的结果。
俄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日记本,然后颤着手翻开。入目是熟悉的行书花体,是瓷的字迹。
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瓷在信中和我说务必请将这个日记本转交给俄,至于美的权限嘛……你也该明白的。”
美蓝色的眼睛瞬间冷下来:“什么意思?”
英转身离开:“谁知道呢?”
俄突然叫住他:“英!你知道瓷是怎么……因为什么吗?”
英转过身子,神情疑惑:“他没有和你们在信里说吗?他在伦敦的时候查出了胃癌中期,但是他不愿意接受化疗,任由自己的病情发展,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瓷的一点。”
瓷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将拖到地上的毯子收起来放到躺椅上,趿拉着拖鞋去开了门。
英裹挟着寒风站在门口,“瓷先生,您好。”
瓷不明白英为什么在这里,但他还是先请这位绅士进来。
瓷泡了一壶红茶,近十二月的天气有些冷,他于是把壁炉也烧起来了。瓷将薄绒毯子围在膝上:“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英说明自己的来意:“瓷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肯在医院接受治疗呢?”
瓷微微瞪大眼睛,然后放松下来:“是这件事啊,看来您知道我的病情了,不过请您不要告诉俄先生他们。”
英还是不理解:“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情随时可能恶化,你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没有人知道!”
瓷安静地听他讲话,老实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英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
“我不在乎”,瓷轻声说。
“什么?”
英抽动着嘴角,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语。“你不在乎?不,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没有人!”
瓷认真地看着英,“我并不害怕死亡”,瓷的声音轻得像是草叶上新生的露水:“如果有一天俄先生知道了我必然死亡的结局,请您转告他,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段话:‘天地万物,从我到你,从你到我,不免是要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英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看见瓷的笑意温柔又疲倦,“所以不必哀伤,不必悲痛,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
俄手中的日记本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上,风吹过来,像是早就准备好的翻开了某一页,俄低头去看,不自觉地跟着读出来:“所以不必哀伤,不必悲痛,我的爱人啊,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
英上了车,法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一旁。
“日记本给俄了?”
英“嗯”了一声,听见法试探着问:“他……瓷真的离开了吗?”
“谁知道呢?”
法看着窗外飞过一只白鸟:“那就让他变成一只白鸟,顺流入大海或者展翅入苍天吧。”
英知道法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
俄低头看着这个日记本,然后沉默地走出了美的房子。
莫见主人出来,安静地跟在俄先生的身后,华挣脱束缚,赶忙进去查看主人的情况。美失魂落魄地靠在沙发旁,茶几上那封瓷最后的来信被白鸟掠过的一阵风吹起,美茫然地去抓那封信,信却错过他的掌心,然后轻柔地落在地上。
美握了握拳,风轻得很,瓷像是从未来过。
俄就那样回到了家里,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窗帘也不拉,只是靠着一盏昏黄的孤灯过活。书桌上有一本打开的相册,那是俄趁瓷浇花的时候没注意偷偷拍的。
瓷其实注意到了,相片中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他默许了这次行为。
俄抱着瓷的日记本,蜷缩在书桌旁,然后翻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刚一打开就掉出了很多对着起来的纸张,纸张散乱一地,俄随便捡起一张,然后展开,发现那些是瓷还没来得及装进信封寄出去的信件。
俄将信件收集起来,然后按照日期整理好,发现最后的日期截止在五个月前——那是瓷最后一封信的时间。
俄一封封信仔细阅读过去,发现那是瓷在其他国家的见闻,信是他旅游到哪里就写到哪里的,如果最后一封信的地址是中国的话……那瓷现在就在那里。
俄将那些信收录进相册中,然后长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翻开了瓷的日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很简单,只写着四个字:“爱与自由。”
这是曾经的瓷最渴望的东西。
现在他有足够的能力拥有了,可他也不需要了。
俄小心地翻开第二页,瓷写得很认真,一行行漂亮的行书写下去,思念透过纸张传递给俄的心脏。
俄粗糙的指腹擦过凹下去的笔迹,轻声念道:“亲爱的俄先生……”
“亲爱的俄先生: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现在在中国的南方一带,最近天气实在热的厉害,六月正是盛夏,闹得我只好躲在树荫下乘凉。主人家陪家里的老人回乡下准备丰收了,只有我陪着家里的一条小金毛。
亲爱的俄先生,你之前来过中国吗?我在冬天的时候去了一趟西藏,当地人为我换上当地的服饰,彩旗在我的身后肆意地飞扬,我学着当地人吟诵那样奇异又神秘的语言。漫天纷飞的大雪突然停止,在那里我仿佛一抬头就能触摸到澄蓝的天空。
我选择从西向东,从南向北地走,没想到吧,我生命的最后行程有大半时间都留在了这里。春天的时候我就向南走,大雁向北方飞去,河水开始解冻,我从凌汛里捞一块未化的冰,任凭掌心的温度将它融化。
春天的天气还是很变化莫测的,我前一天已经被热到穿上了半袖,当晚却又被狂风吹得怀疑人生。这太有意思了我亲爱的俄先生,等等,我好像被吹得有些发烧,下一篇再继续告诉您后面的事情……”
俄看到这里失笑,“你怎么又让自己生病了?”
他没去看后面的内容,因为瓷说要等下一次再告诉他,俄快速地翻动着日记本,日记本厚厚一本,记录了他太多的经历;它也太薄了,瓷的一生就终结在这里。
俄翻动日记本的动作突然蹲在那里,他抱着日记本泣不成声,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瓷好像就站在他的旁边,“亲爱的俄先生,您为什么会哭泣呢?”
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痛快地哭过一场,在第二天七点多的时候沉默地站起来,然后去卫生间收拾好自己。
管家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俄只说:“我只是腿有些麻了,让我缓一会儿就好,告诉大家去忙吧。”
管家答应一声,在离开的时候又被俄叫住:“对了,和花匠说一声,阳台上干枯的花该换了,我下午会去花园听一首曲子,希望那位先生不要让我失望。”
管家震惊于俄先生终于又像以前一样,俄温柔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这一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俄再次走入书房,文件堆了几天,该有很多事情该处理了,俄看着堆在一起的文件,倒是有些头疼。
俄呼出浊气,下意识去拿文件旁的黑咖啡,入口却发现是瓷习惯的加了糖的牛奶。
这一看就是莫的主意。
“莫斯科?”/“俄先生!”
俄打算叫他进来,没想到莫倒是先进来了。
“有什么事情吗?”
莫咬了咬下唇:“俄先生,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他是……瓷先生的父亲。”
十分钟后,俄看着沙发对面的男人,主动开口:“伯父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瓷父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来是想确认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揉得皱巴巴的信:“那孩子他……真的死了吗?”
莫眉间不快,下意识就要说些什么。俄暗中朝他比了个手势,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瓷先生的确去世了,就在五个月前。他去世的消息经他本人同意之后才让现在的我们知道。……伯父?”
瓷父抹了把眼泪:“那孩子……他还这么年轻……他自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该怎么办?这个家族该怎么办?”
俄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您说瓷是自杀的?”
“是啊”,他将皱巴巴的信展开,然后推给俄。俄皱着眉头浏览了一遍信的内容,很久没说话。
瓷父将手心的汗搓到了裤子上,“您说……瓷就这样去世了,这个家族还需要他打理,但是现在因为他而一团糟,我来是想请问您这部分损失该怎么办?”
俄整理信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原来在这等着呢。
俄微笑着望向他:“据我所知瓷先生在自己家里根本没有得到自己应得的股份。”
瓷父有些慌:“可那是他自己放弃的!”
俄眯着眼睛,语速也不自觉加快:“所以家族后来经营困难的时候就是你想出了让他去美利坚那里,就因为美利坚说不准随手撒一笔钱就能让你们重新过上体面的生活?”
“我,我没有!”瓷父否认:“那可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那么对他!”
俄死死地盯着他,整个紧绷着的人突然放松下来:“那您还在这里说什么呢?您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回到家里,让所有人都为他痛哭三天三夜,不是吗?”
俄起身,径直向书房走去:“莫斯科,送客!”
瓷父被莫推着向外走:“那,那我们家族怎么办?你就这样冷血到坐视不管吗?”
俄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不然呢?作为一个商人,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大门“砰”地关上,俄转身,发现屋子的所有人都在看他。
那位说过喜欢高尔夫的侍者小心地问:“俄先生,他说的是真的吗?瓷先生的过去,真的是……”
“嗯”,俄点头:“一切都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喜欢钓鱼的那位表明自己的立场:“俄先生,不论瓷先生过去是什么样子,这不会影响他在我们心里的地位的!”
俄笑意温柔:“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好了,各位去忙吧。”
侍者们重新投入到自己的事情中午,俄走向书房,听见莫在后面叫他:“俄先生!”
“怎么了?”
莫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侍者问您想听一下他新学的曲子吗?”
俄礼貌回应:“那自然再好不过。”
俄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火车在正确的轨道上飞速行驶,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件事,眨眼间一年过去了。
神秘的雪山来了一位外乡人,他笨拙地整理着当地人帮他换上的藏袍,彩旗在他的身后肆意地飞扬,此刻已是黄昏,金色的夕阳照到雪山顶,人们说这叫“日照金山”。
“亲爱的瓷先生,我来到了你提到过的地方,日照金山真的很美,不过我大概没有你那样的语言天赋,学了好几遍也没能流利地复述出当地的语言,不过我知道了那是祝福的意思。”
瓷好像就在他的身边,陪着俄走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翻着自己的日记本,在俄走累了休息的时候给他念:“亲爱的俄先生,你现在是否已经到了我所经过的地方,这里的风景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你去了草原了吗?我就在夕阳下尽情地跑马,跑累了我就直接翻身下马,和当地的人民干了一碗又一碗马奶酒,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肉。”
“亲爱的瓷先生,我已经来到了你说的草原,我在这儿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我能将弓拉成满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拉弓搭箭时有段讲究。”
瓷指着二十米外的靶子,站在俄的旁边学着说书人的架势:“第一支箭正中靶心但箭不落地,这叫凤凰搭窝;第二支箭将第一支箭穿成两半,这叫凤凰抢窝;第三支箭再顺着穿过去这叫箭射金钱眼,连中三元。”
“亲爱的瓷先生,你怎么懂得那么多的知识,我总是想象要是你就在我的身旁,我要耐心地听你讲天南海北的故事,讲奇异诡谲的故事,我们会在雪山上看夜晚的星星,也可能漫步在神秘的森林里。而我会在你讲累的时候,将一壶温水刚好递到你的手上。”
瓷的最后一封信到底写了多少呢?
他在每一个国家只待三四个月,也只写短短的一封信,叫人看上两三遍就差不多能全部记住。可唯独在中国写得最后一封信又长又深情。
瓷在哪呢?
他可以在新加坡看鱼尾狮;他可以在意大利听浑厚的钟声;他可以在伦敦的街道上漫步;他可以在莫斯科拉手风琴……唯独最后……唯独在生命的最后,他应该回到他眷恋一生的故乡。
白色的报告单写得是他癌症晚期的消息,美发了疯似的想找到他,然后把他锁在自己身边,家族里也只想利用他榨出最后的价值……瓷其实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
他站在黄河边,安静地看着奔腾的河水向东流去,裹挟着泥沙,裹挟着生命,裹挟着所有的旧的过去,花园的小提琴声好像忽然传到了他的耳边,他张开双臂,嘶吼的风狂乱地吹起他的外套,风揉乱他的头发,天空飞过一只白鸟,瓷落入黄河,像 那只白鸟一样,挥一挥一去不回还。
长风长风飘在山海间,白鸟白鸟展翅入苍天,一去不回还——
俄站在黄河边,风吹起他的外套,瓷在他身边说:“亲爱的俄先生,这里的风实在是太大,我想起了你披在我肩上的大衣与身后你的体温。”
“若白鸟折翼,太阳不再升起……”俄闭上眼,声音轻得像梦一样:“那就让爱意不复,自由永生——”
嗯,对,算是《飞鸟》的后续
灵感来源于《白鸟过河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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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寻找一只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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