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生啊,您一定要平安!
瓷看着美,突然感觉这孩子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或许该想些办法,别因为他让这孩子受到伤害。
“吃完午饭我们去趟报社吧。”
美下意识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不对劲:“您这是要大肆宣扬这件事,好让那些人有所收敛?”
“不,我并不打算这样做,那只会让那些人加快自己的计划。”
美不理解:“那您现在要去干什么?”
瓷朝他挤了下眼睛:“你听过《伦敦日报》吗?”
美当然知道,这正是他们每天看的报纸。“所以先生,我们是要……”
瓷将食指抵在唇边:“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美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听话地跟着瓷先生出去了。
现在还是冬季,天气还是有些冷。美从衣架上取下那件比较厚的大衣给瓷披上:“先生,您的身体不好,还是穿的厚一些吧。”
瓷拢了拢衣领,然后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美一眼,只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他好像在这个孩子眼里,看见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十:密信
瓷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不像是尊敬,也不像是朋友之间的情感。
那是一团燃烧的火。
可是大海怎么会燃烧呢?
他别开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们走吧。”
瑞特正在安排明天的新闻内容,他已经改过好几版内容了,每天总是重复的内容很容易让人失去新鲜感,他得在报纸上写点新的有趣的东西。
但是除了死人和机器人还能写什么呢?写贵族们□□的私生活?
他怕是生活太过无趣,想要挑战一下自己的生存极限。
瑞特烦得要死,他把眼镜一把摘下来摔在一边,又把报纸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一旁。
瓷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废纸团,弯下腰捡起来。他将废纸团打开,发现日期正写着明天。
看来这是明天将要发报的内容。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瑞特心烦得要命,本来想让来人滚出去,结果定睛一看竟然是瓷,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孩子。
“呦,大忙人!”瑞特从椅子上站起来:“今天怎么有空过我这里?”
瓷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听见瑞特使唤他:“顺便给我也倒一杯。”
美有些不高兴,怎么能让先生给他倒水?
但是瓷已经将杯子放在他的桌子上了,美也不好再说什么。
瑞特喝了口水,拯救了一下骂人骂的发干的嗓子,他瞟了眼美:“占有欲别那么重。”
瓷一下没反应过来,却顺着那一眼看向了美,美也带着疑惑地看向瓷,似乎并不理解瑞特的意思。
“你说他?”瓷指了指美。
“不然呢?”瑞特给瓷踢过去两个凳子,瓷顺势坐下来,听瑞特问他:“你还没回答呢,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来我这里?”
“我说我快死了你相信吗?”
瓷的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美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先生果然还是在担心那群人!
瑞特看了他一眼,然后“哦”了一声:“所以呢?这次是又没有写作的灵感了还是又没有画可以卖了?”
他转些头看美:“怎么称呼?”
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自己,于是下意识回答:“美利坚。”
“行,知道了。这家伙以前都和我说过好几次快死了,一开始我还在担心这家伙,但是过了好几次后我也就不紧张了,说吧——”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瓷那里:“这次又要写什么?传奇画家又出新作还是落魄作家惊笔伦敦?”
“都不是,我想让你帮我寄一封信。”瓷始终是淡淡的微笑,好像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你寄信上我这里来干什么?还是之前的版面,说吧,这次要怎么写?”
瑞特从一堆废纸中找出了半个笔头,又从几本书下抽出一张新纸。
瓷眨眨眼,然后歪头笑着说:“女巫来信:好久不见。”
女巫!
瑞特下笔的动作一滞,瞳孔骤缩。一旁的美下意识回想起了埃德蒙神父曾经和他提到过的那个称呼,美听见自己再次提出了相同的问题:“但是女巫不是应该在当时的猎巫行动中全部被杀死了吗?难道她们还有留下的后代?”
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没有任何的情感。他从衣兜里取出一枚便士,然后将它放在自己的头顶,他作了和埃德蒙神父一样的回答:“信仰崩塌,利益至上。”
“先生……”
美刚想张嘴,却被瓷打断。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美的动作:“有什么想问的回去再说——您觉得这个板块够吸引读者吗,瑞特先生?”
瑞特看了看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是,但是你怎么会和女巫扯上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和那位对女巫的态度……等等,难道你!”
瓷无辜地摊开手:“别这么想,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可怜人,只是想借用这个噱头来为自己赚一笔零星的收入,好为自己和这孩子今天的晚饭有着落。”
瑞特狐疑地盯着瓷,整个人快凑到瓷跟前:“你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身份?”
“怎么会?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来头。”
“也是”,瑞特重新坐回椅子上:“毕竟咱们认识的时候你就已经活的快死了的样子,说起来你最近身体保养的怎么样?”
“就那样”,瓷不在意地说:“差点病过一次,好在某些人还算有点良心,那几天乖乖地听话,没再让我上火心烦。”
美一怔,随机回忆起来:是他那天擅自主张要离开这里,把先生气到站不起来一直咳嗽的那次……
他愧疚地低下了头,没看到瓷逗弄的眼神和满脸都是嫌弃的瑞特。
他往出赶人:“滚滚滚,你们两个做自己该干的事情去,少在我这里眉来眼去的!”
瓷带着一脸“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表情和同样懵圈的美被赶出了报社。
美看着报社的门“砰”一下关上,两只手绞紧了衣角:“先生……”
“嗯?”瓷还在小心周围环境。
“对不起……”美去扯他的衣袖:“我不知道您的身体不好。”
瓷笑了声,任由美拉着他的衣角:“知道我的身体不好就不会那样做了?”
其实也不是,只是可能会悄悄地离开。
“行了”,瓷另一只手拍拍他:“回家吧,你不是还想问我问题吗?”
美深深地看了一眼瓷的背影,然后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回到家之后瓷先把门锁好,然后自己去把窗户关靠。
“先生,拉窗帘吗?”
瓷想了想,“不必了,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美便让瓷先休息,他去厨房洗些水果出来。瓷其实没什么忌口的,也没什么挑食的,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喜欢梨比喜欢苹果多一点。
美曾无意间问到过这个,瓷只是说喜欢汁水多一些的水果,虽然有时候会黏黏糊糊的弄一手,不过还是喜欢吃。
“那我把苹果削了皮,再切成块先生会多吃一些吗?”
瓷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正吃着美剥好的橘子:“也许吧。”
“那我以后为先生削皮,先生再多吃一些水果吧。”
瓷看着美笨拙地削着果皮,咔嚓咬了一口分成八瓣并去了核的苹果。
“还挺甜。”他心想。
思绪拉回,美将削好的一长条完整的苹果皮放入玻璃壶中,又加了一些果块和干花加以烹煮。
“先生,吃些水果,春天比较干燥。”美将摆好的果盘放在瓷面前,看他拿起了一瓣苹果后满足地笑了。
“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来着?”瓷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想起来了,你想问我到底和女巫有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你,有。”
美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又听瓷继续自爆:“而且我就是传说中女巫的后代,那些监视我们的人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这不对,先生,他们怎么知道您的身份的?”
瓷无所谓地说:“不清楚,所以我们现在要请一个帮手。”
“帮手?”美只觉得瓷的人脉圈实在是太广泛了些,总感觉各行各业各个阶层都有他熟知的人。
瓷叹了口气:“其实是仇人,我也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来帮我们。”
美思绪转得快:“是您和埃德蒙神父都提到的那个遗憾?”
“是”,瓷点头,然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该怎么向这个孩子解释呢?他请来的帮手的父母杀了他的父母,他却放走了自己。
“你不怕引火烧身吗?”瓷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这样问自己。
“怕啊,但是我更怕我保护不了这个孩子。”瓷看着美,最终只说:“等他来了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美疑惑地歪了下头:“他会告诉我吗?”
“会的”,瓷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只要肯来这里,那就一定会告诉你全部的故事。”
“那要是他不来呢?”美提出另一种结局。
“不来的哈……”瓷低垂着眼眸,眼神放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一定会来。”
瓷在几天后等到了消息。
每天早上新送来的报纸上多了这样一栏,许多人都在猜测当年的女巫又复活了,这次她们会给整个伦敦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瓷好笑地翻过这一页,大字的“女巫归来!”一眼就吸引到了人,但是瓷不在乎那些,他翻到自己想找的那一页,熟悉的板块那里小小地写道:“猎人收到。”
瓷于是满意地笑了。
他将报纸面朝美,食指点了点那一块:“他收到消息了,预计两三天内就到伦敦了。”
美疑惑:“先生,我们不用把地址告诉他吗?”
瓷纳闷地看着他:“把地址写在这上面那不是告诉所有人女巫就在这里?”他敲了敲美的脑袋瓜:“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美捂着额头,然后听见瓷思索的声音:“其实也可以,不过得换个方法。”
“您要用密码加密吗?”
“我哪有那么高的智商。”瓷嗤笑了声,然后抽出一张废纸,顺便捞过一支笔。他写道:“我亲爱的朋友啊,现在是晚上十点,一切又将重归于一,而我在给你写信。请你在到来的时候带上一束开的刚好的向日葵,北方太寒冷,南方太炎热,东方太富饶,西方太贫瘠。我不会随风远走,丛生的藤蔓遮住了我前行的脚步。我亲爱的朋友啊,快些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瓷将纸拿起来吹了吹:“怎么样?”
说实话,美没看懂,但他知道这是瓷先生想要传达的信息,于是他试探着说:“门牌号,街道名称,地区,和那些监视我们的人?”
“挺聪明嘛”,瓷将纸折好,然后找了个时间交给了瑞特。
瑞特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酸文假醋!”
“啧!”瓷有些不满:“这叫什么话,好歹我也是用心想了。”
瑞特边整理排版边分神回复他:“就这种简单的垃圾,你绝对只花费了不到一分钟就写出来了。”
“感谢赞美,实际上根本没怎么动脑子。”瓷不要脸地接受了夸赞,然后听瑞特问他:“你是真不怕记者去堵你的家门。”
“那正好”,瓷翘着二郎腿:“省的有些人每天就盯着我在干什么。”
“呦呵,您碰上盯梢的变态了?”瑞特一副看戏的表情:“谁啊这么丧心病狂连你这么个穷鬼都能看上?”
“我怎么知道?”瓷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在走出门的那刻突然说了句:“谢谢。”
乔舒亚在新年回了一趟蒙格雷尔家族,他的本意只是想去看看自己去世的母亲,没想到被蒙格雷尔家族的家主碰了个正着。
“乔舒亚!”
乔舒亚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看见浅棕发色的老家主点了点手杖,示意他过去。
“什么事?”
老家主冷笑着:“难得回来一趟就不想着看望一下我这个父亲?”
乔舒亚尽量维持着得体的神情:“我没有给您在外面沾花惹草就已经很好了,父亲。”
老家主眉头一跳:“你又在拿你的母亲说事,我已经说了很多次,我爱你的母亲,只是我还爱上了别的女人!”
乔舒亚的表情破裂了,他怒吼道:“住口!”他眼睛气的发红:“凭什么你在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时候,我的母亲只能靠自己的积蓄度日!你知道她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吗?”
乔舒亚看着老家主低着头沉默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她说,下辈子她要当一个平凡家庭的姑娘,她会找一个专心爱她的丈夫,然后生一个长得不像你的孩子……她恨你,所以她恨我。”
老家主依旧没有说话,乔舒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用她的遗产买了一块墓碑,但是在刻墓志铭的时候我犯了难,该怎么概括她的一生的?我想了想,说……”
“就刻‘将要自由之鸟’。她恨我,可我依旧爱她,不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地位,只是简单的她是我的母亲。这就是我爱她的全部理由。”
乔舒亚看着老家主浑浊的眼睛,苦笑了声:“我身上还有最后一个可以让你榨取价值的地方,就是通过娶妻来为家族延续后代。”
老家主缓缓抬起头,那算计了一辈子的眼睛里只有利益:“你要娶的人……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你现在可以先回去你的避风港了,二月底你再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乔治娅刚洗出一盆衣服,最近又解散了不少工人,她和丝泊凌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她们现在除了洗衣服的活还会在偶尔休息的时候做一些抄写的工作,每次能赚两三个便士。
现在是二月底,天气竟然还没有回暖。乔治娅搓了搓手,她想:今年的春天来得实在是太晚了些。
就在这时,有辆车停在了她们的门前,乔治娅敏捷的听见了声音:“丝泊凌,好像有人来了!”
丝泊凌擦了擦手,和她一起去看来人。
来人穿着精致得体的西装,见乔治娅打开门他行了一个绅士礼:“您受苦了,我奉老爷的命来接您回家,乔治娅小姐。”
丝泊凌紧惕地将乔治娅护在了身后,“你们要干什么,哪来的什么小姐。”
管家站直身子,轻蔑地看着这个肮脏的浆洗女工:“乔治娅小姐,蒙格雷尔老爷的耐心有限,您恐怕不想看到老爷大发雷霆的样子吧。”
乔治娅看看丝泊凌,两个姑娘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不,我不会跟你们走的,除非她也要跟着我一起回去!”
“我天真的小姐,您在开什么玩笑,这个贱民怎么配踏进蒙格雷尔家族的大门。来人,带走小姐!”
管家身后上来两名强壮的侍者,他们一把把乔治娅和丝泊凌扯开,然后将丝泊凌狠狠地摔在一旁!
“丝泊凌!”乔治娅尖叫着,想要挣脱那两人的束缚。但是她实在太弱小了,有人突然给了她一下,乔治娅只能看着丝泊凌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远,然后失去意识。
丝泊凌咳着鲜血,她看着那些人踢翻了所有装着衣服的盆后又对她拳打脚踢一顿,她半边脸血肉模糊,在乔治娅绝望地哭叫中闭上了双眼。
十一:晚安
“丝泊凌!丝泊凌!丝泊凌!”
丝泊凌猛地一下睁开双眼,她下意识坐起来,大喊了一声:“乔治娅!”
可惜她的嗓子满是铁锈味,声音也是嘶哑的。
丝泊凌生理反应地干呕,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她向后靠去,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这几天你已经吐了好几次了,医生好几次说你差点撑不下去。”
丝泊凌眼神聚焦,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瓷和美。
“瓷先生……还有美,你们怎么在这里?”
瓷眉头皱得紧紧的,整个人面色沉的厉害。美适当地接过话题:“那天我和先生想着过来看一下你们今天怎么样,没想到刚进门就看见了后面散落一地的衣物和满身鲜血的你。我们叫了你好几次你都没有反应,先生和我就把你送到医院去了。对了,乔治娅呢?”
丝泊凌一怔,然后想起了那天的情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发黄的被面上,洇湿了被子。
“乔治娅……她,她被蒙格雷尔家族的人带走了!她们非说乔治娅是他们家族失散多年的女儿,于是便强行将她带走了!”
瓷被震惊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乔舒亚……乔治娅……
两人有着同样的深棕色半长卷发,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着一样的湖绿色眼睛……
该死的他为什么没有早意识到!
瓷按住狂跳的心脏,他吩咐美:“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照顾好丝泊凌。”
“先生,您是要去找乔舒亚先生吗?”美实在不放心瓷自己一个人去,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
但是瓷温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耐心地解释:“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的,我只是去问一下那孩子怎么样了。”
美半信半疑地看着瓷离开,丝泊凌咳嗽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壶里没有热水了,我出去打些热水,一会儿就回来。”美向丝泊凌保证他打完热水就乖乖回来,不会自己跟着瓷先生出去的。
丝泊凌点了点头,然后又陷入了昏睡。
美忧愁地看着她陷入昏睡,然后安静地出去,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英先生有请。”
美透过玻璃,看见了楼下正在车里等待的英,他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请让英先生稍等一会儿,我打完热水就去找他。”
侍者安静地跟在他三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把热水壶送回病房,确认了丝泊凌睡着了之后才带着他上了英的车。
绅士将一杯热茶推倒他的面前:“新下来的红茶,不尝一口吗?”
美神色阴鸷地盯着他:“你想和我谈什么?”
瓷一路狂奔过去,他跑的胸腔发疼,呼吸也带着铁锈味,直到他听见了报童的叫卖声:“蒙格雷尔家族寻回失踪多年的幼女,蒙格雷尔少爷将与其订婚!”
瓷像是浑身上下都被雷劈透了,他目光呆滞地停下脚步,然后僵硬地向那个报童走去,并购买了一份刚才的报纸。
报社看来对这件事非常上心,足足用了一大张来报道这篇新闻。
瓷将报纸攥紧,然后来到了乌托邦。
开门的是陆斯恩,他疑惑地看着眼圈发红的瓷先生,在他的印象里瓷先生好像从来没有这般失态,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瓷声音颤抖着问:“乔舒亚在吗?”
陆斯恩有些害怕,但还是说:“乔舒亚先生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里,我们怎么叫也不出来。”
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我会带他出来的。”
说罢,他径直走上楼。
二楼的房间没有上锁,瓷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进去看见滚落一地的酒瓶,乔舒亚把窗帘拉得紧紧的,整个人行尸走肉一样坐在那里。
“乔舒亚?”
瓷询问了声,乔舒亚没有给任何回应。
瓷索性直接蹲在他身前:“乔舒亚,你告诉我,报纸上的那个人是你吗?”
乔舒亚还是不理会他,瓷揪住他的衣领,愤怒地嘶吼着:“我问你报纸上的那个人是你吗!”
乔舒亚看到滚在地上的报纸,标题刀一样扎进他的眼睛,他苦笑:“蒙格雷尔家族的少爷,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瓷的胸膛起起伏伏,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接一拳揍到了乔舒亚的脸上:“你他妈知道那是谁吗?那是你的妹妹!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我当然知道!”乔舒亚同样吼回去,他的眼泪痛苦地流出:“我怎么不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回到家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我的亲妹妹!那个孩子和我有着一样的头发,一样的眼睛,我怎么认不出来那双眼睛!那是蒙格雷尔家族的标志!”
瓷紧皱着眉:“那你怎么还……”
乔舒亚紧盯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发了疯地想逃离这个家?下一代继承人之间明争暗斗,她如果只是我的妹妹连第二天也活不了!我只能这么做!即完成了老家主的愿望,又保护了她,我还有什么办法!”
他像是被抽了全身骨头一样颓然地躺在地上,有酒瓶子滚过来,乔舒亚将它扔到了一边:“瓷,好累啊,我感觉我这一生从出生起就在被人利用,母亲用我讨得父亲的重新宠爱;父亲利用我来为家族延续后代;乌托邦利用我来谋取生存;我利用我来为自己谋取便利;如果我没有任何身份的话……你说我身边还会有人吗?”
瓷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也跟着躺了下来:“你在说什么蠢话?”
乔舒亚眼泪正滚了一半,听见瓷这一句回答不由得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瓷看了他一眼,突然笑出声:“我说,我选择和你做朋友,从来不是因为你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你有点臭钱,只是简单的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做朋友一定很好玩。”
乔舒亚吸了吸鼻子:“虽然你是在安慰我,但我还是感觉你有意无意骂了我一句。”
“是吗?”瓷摸了摸鼻子:“有这么明显吗?”
乔舒亚推了瓷一把:“滚啊你!”
瓷坐起来,顺势把乔舒亚拉起来:“行了行了别哭了,难看死了,你还管不管那些孩子了,陆斯恩和本杰明都快比你靠谱了。”
“这是好事。”乔舒亚抹了把脸,神色严肃起来:“说起来,瓷,我有个想法,但怕你不同意。”
“什么?”
“我想让孩子们试着从事简单的工作,我已经托人找好了地方,他们直接去就可以了。”
瓷好大一阵没说话,久到乔舒亚以为瓷生气了的时候,他突然说:“去吧,他们也该长大了。”
乔舒亚看着正看向楼下的瓷,听见他说:“我其实最近一直在想,乌托邦究竟有没有可能实现,我曾给过这个社会无数个机会,但是现在我看清了,这个社会根本不可能存在乌托邦。”
美的话回荡在他耳边:“那‘乌托邦’呢,先生?您不是说我们还有乌托邦吗?”
可是经济基础不具备,上层建筑崩坏,我们拿什么来构建理想国的乌托邦呢?
乔舒亚看着一脸平静的瓷,觉得他好像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瓷。”乔舒亚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没事,就是感觉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瓷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说:“你还记得你好久前说学了一首新曲子,怎么样,学会了吗?”
乔舒亚看了看自己胡子拉碴的邋遢样:“改天吧,我有些忘了曲谱,等我再精进些,我就演奏给你听,好不好?”
瓷点点头:“好啊。”
他们出去和孩子们商量了一下这个话题,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有些孩子还是不愿意出去,但是大孩子们理解乔舒亚先生和瓷先生的不容易,表示自己愿意去尝试一下。
迪费克心里暗喜:太好了!这下就更容易为那位先生提供消息了!
“我也要去!”美已经跟在瓷身后磨了很长时间了。
瓷又一次拒绝了他:“不可以,工厂有那么多人,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怎么办?”
“不会的!”美拉着瓷的衣袖晃来晃去:“先生,我保证我会小心的,您就答应我吧。”
瓷被这孩子磨的头疼,但是又不能松口,万一就有人注意到了呢?
“美利坚,你知道你的伤口一旦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会是什么后果吗?”
“不会的,先生”,美举起三根手指:“我只是去跟着克劳德先生一起给窑炉加煤而已,不会有事的。”
瓷被这个理由说动了,最近工人下岗的越来越多,工资也比之前发放的少了三分之一,他去帮丝泊凌了,还有谁能帮克劳德先生呢?
他最终叹了口气,“那你和克劳德先生晚上回来的时候小心些。”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乔舒亚偶尔带来乔治娅的消息,乌托邦的孩子们也各自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事情,美和克劳德先生一样灰头土脸的,但好在还有瓷为他准备的热水澡。
报纸上女巫来信似乎没有了下文,所有人都在等着接下来的消息,可是等来的只有一封书信体。
看来只是有人在恶作剧而已。
这一眨眼就到了六月份。本来是一个大热天,瓷却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的,连美晚上睡觉都只盖住肚子,就这样还被热的睡不着。
美觉得先生最近实在有些不对劲,但是拭了体温后也没感觉出什么。
他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向乔舒亚先生询问别的孩子怎么样,没想到有的孩子已经生病了,最小的孩子洛克还正在发烧。
这不对……美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真的只是一场简单的流感吗?
瓷咳嗽得厉害,美每天为他熬一罐梨汤,瓷精神不济,最近出去的频率大大降低了。
美这几天帮着克劳德先生做事的时候发现克劳德先生也不对劲,他最近咳得太厉害了,每次他都以为克劳德先生要换不上气。
他嗜睡的厉害,美将一铲煤加入窑炉的时候发现克劳德先生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推推他:“克劳德先生?克劳德先生?”
克劳德慢慢睁开浑浊的双眼,看清是美在叫他。他揉揉美的头发:“放心,小美利坚,我不会有事的。”
美担心地看着克劳德:“克劳德先生,实在不行的话您先休息一会儿,我来帮您做您的工作。您小心窑炉,最近把它的口加大了,您小心里面窜出来的火烫到您。”
克劳德先生又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放心吧,我会注意的。只是辛苦你了。”
这几天似乎所有人都在陆陆续续的生病,报纸上报道的除了因工死亡,还有就是这场新到来的流感。
这不是简单的流感,它像伦敦的浓雾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有人咳嗽着咳嗽着便死去了,有人在高热的睡梦中死去了,有人拿不出钱,只能看着自己的孩子父母病死。
泰晤士河流的不再是血,是尸体。
雨铺天盖地地下,在低洼区流成洪水,加重了疾病的传播。
西蒙握着洛克的手,洛克的双手冰凉,额头却滚烫的不像话,他已经连续高烧了一个星期了,意识昏昏沉沉的今天才有所好转。
“西蒙哥哥。”洛克嘴唇发白,他想攥紧西蒙的手。
“怎么了,洛克,要喝些水吗?”西蒙眼睛熬的发红,乌托邦病倒了一半多的孩子,陆斯恩和本杰明还好,只是有些咳嗽。
年纪小的就像利未、哈维尔、奥利尔,洛克,几个孩子玩得最好,生病也要一起来,不过最厉害的就是洛克。
他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然后突然说:“西蒙哥哥,认识你们我好高兴啊。”
西蒙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攥紧洛克的手:“洛克!洛克!你怎么了?”
洛克的意识逐渐远去:“西蒙哥哥,我想,我想吃一块小蛋糕。”
西蒙哭得泣不成声:“等你好了,再等等,乔舒亚先生很快就把药带回来了!”
洛克释怀地笑了:“西蒙哥哥,再见,下辈子……下辈子我还要跟在你后面……”
当一个最小的孩子……
或者,当个大孩子也可以,他可以保护所有人……
手重重地垂下,洛克死在了伦敦阴雨的夏天。
晚安,小洛克。
大门被砰一下撞开,乔舒亚拿着刚抢回来的药准备回来救他们,却只看见了抱着洛克痛哭的西蒙他们。
药哗啦撒了一地,乔舒亚绝望地闭上双眼,为什么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陆斯恩咳嗽着过来,他把药捡起来和本杰明一起给剩下的人分了,给到利未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拒绝。
“怎么了,嗯?”本杰明紧皱着眉:“听话,把药喝了就能好了。”
利未摇摇头,只是虚弱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天堂,那里应该会有一个真正的乌托邦……”
棕黑的药顺着利未的紧闭的唇角流了下去,他是和洛克一起开始生病的,既然洛克这个活泼的孩子都没有撑过去,他这个瘦弱的孩子又有什么本事逃脱死亡呢?
晚安,小利未。
那一天下了一天的雨,乌托邦病逝了四个孩子,半夜两点哈维尔和安德鲁又相继去世了,他们一个咳着黑色的鲜血,一个浑身颤抖着死去。
他们只是一个喜欢彩色童话的孩子和一个沉默但喜欢高深知识的孩子。
晚安,哈维尔;晚安,安德鲁。
那天是星期日,象征着一周的开始。
星期二安东尼去世了,他是一个满是疑问的孩子,最喜欢问的问题是人们去世之后真的会因为品性被分去天堂和地狱吗?
睡吧,这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你会变成一颗星星,然后落在天使的怀抱里。
晚安,安东尼。
星期四西蒙去世了,他本来应该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的,但是小洛克的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打击,再加上好朋友哈维尔的相继去世,西蒙最终流着泪清醒地离开了这个只会下雨和流血的地方。
他要去天堂,带着小洛克再慢慢地走下去。
他可以给喜欢甜食的小洛克每天买一块小蛋糕,会盯着他仔细地刷牙,会给他和他的朋友讲有趣的故事。
晚安,西蒙。
星期六奥利尔也去世了,他年纪稍长一些,但也只是多坚持了几天而已。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认为机器人有了自己的意识就应该和人类活得一样平等且自由。
晚安,奥利尔。
依夫坚持到了周日,最终没有看见周一的黎明。
周一又是阴雨天,滚滚的浓烟从工厂飘过来,他和哈维尔一样咳着黑色的鲜血去世了。
他是一个喜欢冒险的孩子,最喜欢的故事就是听瓷先生讲他在定居伦敦前去过的那些美丽的地方。
可惜他现在看不到了。
“我想成为一阵风,一朵云,一滴雨,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希望你下辈子可以看着这些。
晚安,小依夫。
十二:离别
瓷只是半个月没见乔舒亚,他就像变了个样子。
他深棕色的半长卷发没有去打理,也没有顾得上清理自己,卷发发油成一缕一缕的直发贴在头皮上。他的胡子看起来也很久没有刮了,胡子蓄了半张脸。
瓷让美扶着他走近些,看见乔舒亚那汪干涸的湖泊——他湖绿色的眼睛不再明亮,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血丝。
乔舒亚麻木地看着瓷,然后说:“你知道吗,陆斯恩那孩子也去世了。他本来可以没事的。”
瓷咳嗽着坐下,然后听乔舒亚讲:“这个孩子体质比较好,他本来应该可以躲过这一劫的。但是他每天忙着照顾其他的孩子们,还跟着我出去跑来跑去的买药,他在发烧的时候还在想这里还有多少食物,哪个孩子病得最厉害……”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他……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乔舒亚的头埋在双膝里,小声地哭泣着。只是他的嗓子沙哑,哭起来的声音太不真实,忽远忽近。
陆斯恩本来在忙着给剩下的孩子熬药,突然感觉鼻腔一热,他随意地擦了擦,没想到弄了满手的血。
陆斯恩左右看看没有别人,于是随意地将手洗了洗,他端着药出去,却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醒来的时候就是躺在床上了。
本杰明见他醒了便推了他一把:“你生病了为什么不早说,要不是赛缪斯发现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动静了,你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吗?”
赛缪斯乖乖地坐在一旁,他看起来还是比较健康的。
陆斯恩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几天累的厉害了。来扶我起来。”
本杰明虽然嘴上还在抱怨,但是还是老实地把陆斯恩扶了起来。
“怎么不见迪费克?”
本杰明提起他就没好气:“他这几天天天往外跑,也不说回来帮忙照顾其他人!”
“但是他每次都会带一些零钱回来,这孩子最近也辛苦了。”
本杰明接过赛缪斯倒好的温水,然后吩咐:“让乔舒亚先生也休息一下吧,他一直在从家里带药和零钱食物出来,这应该已经引起家里面极大的不满了。”
本杰明让他快闭嘴:“你生病了就应该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来喝口水。”
陆斯恩咳嗽了几声,又有鼻血流了下来。
赛缪斯慌得去找纸,本杰明将冷毛巾敷在陆斯恩头上,然后让他靠住软枕。
鼻血流了一会儿就不流了,但是陆斯恩却开始发起烧来。
他明明已经烧得意识模糊,却还是吩咐剩下的几个孩子——其实也就剩三个了,“本杰明,你和我年纪最大,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两。”
本杰明将药递到陆斯恩唇边,他却轻轻推开:“先让我说完。”
“先把药喝了!”
陆斯恩拗不过他,于是乖乖地把药喝了。
怎么感觉一股甜腥的铁锈味?
本杰明将空碗放在一旁,然后听陆斯恩继续说:“赛缪斯是个文静的性子,和迪费克刚好相反,你要注意这两个孩子。”
他咳嗽着,然后想起了乔舒亚先生:“乔舒亚先生……我或多或少明白了缘由,千万不要让他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本杰明捂着他发冷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你继续说,还有什么,嗯?”
“瓷先生……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孩子,我想我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份了,我觉得你也差不多应该猜出来了。但这不是重点。”
陆斯恩语气低沉下去:“你记得奥利尔说过的嘛?机器人一旦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就应该和人类一样平等,我也这么认为。”
他的身体开始蜷缩在一起:“好冷……”
本杰明给他裹紧被子,然后让他躺下:“你先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安排,嗯?”
但是陆斯恩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本杰明不理解,直到他看见了陆斯恩眼中最后的火焰。
“本杰明……”
于是本杰明附耳过去,陆斯恩却只做了口型,本杰明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从一旁的床边拉了个椅子过来。
陆斯恩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晚安,陆斯恩。
本杰明坐下,然后看见陆斯恩睡着了,他打算悄悄出去,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发疯般地冲回来,使劲摇晃着陆斯恩:“陆斯恩!陆斯恩!陆斯恩!”
可是再也没有一个叫“陆斯恩”的少年能够回答他。
本杰明崩溃地坐在地上哭泣,门外迪费克抱着赛缪斯同样泣不成声。
英只给了他一定量的救命药,他本来想悄悄地混在所有药中,这样每个人都能多活一段时间。可是英先生又说那救命的药一旦缺少足够的量,就成为了最致命的毒药!
他于是开始攒这些药,他先给赛缪斯那个蠢货分了些,毕竟他一直真心地跟在自己身边。
然后又在本杰明的水中混了些,他虽然会责备人,但迪费克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再给陆斯恩混一些,陆斯恩是个大好人,他不应该死。
可是他的药不够,不够救剩下的人,他想用自己剩下的先令去换那些救命的药,可是周围的药铺全是救命药的残渣。
药早就被上层贵族垄断了!
他没办法,他也想救人,但是他太弱小了……
如果他能为英提供更多的信息的话,那么他是不是能救剩下的人?
就比如英格外关注的瓷。
瓷的病好了又复发,复发又好了,就这么周而复始。
美知道瓷先生有心结,于是这三个月内家里的大小事一直都是他来处理,偶尔遇上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会去轻拍拍昏睡着的瓷,然后听取他的意见。
这一眨眼就来到了九月份。
天气开始转凉,美比去年更早地预备上了冬衣,对了,还有克劳德先生和丝泊凌。
他于是去了一趟博伦的服装店,想提早订几套衣服。
博伦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睛也瘦的突出来,颧骨高突,整个人的皮肤也是带着惨白。
“小美利坚,你来了,瓷最近怎么样?”
美阻止了博伦从躺椅上起来的冲动,只说:“先生他最近精神还不太好,但是今年的冬季似乎来的要比往年早,我来向您订几套衣服。”
“还是一套成人两套孩子吗?”
美下意识地点点头,但他随机反应过来:“不,只要一套就够了,博伦先生。”
博伦也没多问,只是计算着价钱,“大的棉衣十先令,小的七先令,两条裤子都是八先令;两双鞋一双六先令一双五先令,一共是……”
“两英镑四先令。”美依旧率先得出。
“是的”,博伦在纸上写好,然后又听美说:“再加一条厚围巾吧,长一些,可以围住两个人的那种。”
“那得再加工一下,七先令。”
美将两英镑十一先令交给博伦,在走出门的那刻听见他说:“小美利坚,让瓷好好活下去,毕竟我真心的朋友没几个了……”
美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走出去,准备去帮克劳德先生干活,没想到在这里又碰见了英。
美神色阴鸷:“你来干什么?”
英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位先生,我来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
美想起那天在医院英让他做的事情:“你帮我拿到瓷的心脏,我让你周围的人延缓死亡的进程。”
“你要我去杀了先生!他会死的!”
“不不不”,英优雅地摇了摇食指:“他可是女巫,他的心脏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就算失去它他也不会死亡的。”
女巫!美又一次听到了这个词!
他想套出更多的消息:“如果我不这么做呢?”
英微笑着说:“那我只好做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了。”
他会在工厂的浓烟里加一些小小的病毒,那会让人加快肺部腐烂,开始咳嗽,高烧,直到死亡。
再或者他解散更多的工人并进一步降低工资,让他们只能拿到去年三分之一的工资,而他只需要和其他的资本家们说几句话,就能让物价飞速上涨。
美现在意识到了,他咬着牙:“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英抬着下巴看他:“我说了,我只要女巫的心脏!”
“女巫的心脏就那么厉害?”
美不理解,女巫的心脏究竟有什么,能让英这么利益之上的疯子这么痴迷。
“能源!”英脱下一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戒指,他痴迷地看着那颗宝石:“传说中女巫的心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能源,有了它,机器可以更长时间的工作,我们也不需要花费金钱去雇佣更多的人来进行生产!”
“可是那些人的死就是应该的吗!”美咆哮着扯着英的衣领,“你知道就因为这颗心脏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吗?”
优雅的绅士面不改色:“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我只是加快了他们死亡的步伐,万一他们下辈子能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呢?”
美想杀了这个人,可他做不到,他的一招一式都是眼前这个人亲自调教出来的,他没办法!
美甩开他的衣领,然后跳下车,他,他做不了任何事!
他是个可怜虫,只能听着别人的话在浪涛里被裹挟着前进。
英悠悠的话传来:“别忘了我的提议,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一个人的命去换一群人的命,这太好抉择了。
美心不在焉地走到了工厂,克劳德先生已经忙碌一阵了。
他身上裹着瓷去年给他买的厚衣服,整个人离窑炉靠的很近。
“克劳德先生,别靠的那么近,小心被气压挤进去!”
美将克劳德先生往远带了带,然后投入今天的工作。
可是克劳德只觉得身上冷的厉害,他只想贴近热乎乎的暖源。
连续多日的高烧让他意识不清,他只是机械地将煤铲起来,倒进窑炉,铲起来,倒进窑炉。
可是真的好冷啊……克劳德搓了搓发冷的手,意识模模糊糊的,他现在只想靠着热乎乎的暖气睡一觉,然后精神地醒来。
他最近看对了一种新糖果,攒了很久的零钱买了几颗,小美利坚一定会喜欢。
糖果是夹心的,吃起来也软乎,他没忍住尝了一颗,将剩下的放进衣兜里,等小美利坚来了的时候分给他尝。
小美利坚会满足地眯起眼睛,然后扬着语调:“克劳德先生,好甜啊!”
克劳德太累了,他慢慢地坐下,然后又靠近了暖炉一些。
他没注意到他身上破洞的口子露出棉花,被溅起来的火星点燃。
火星越燃越大,最终开始熊熊燃烧。
美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拼命地往下扯那些燃烧的衣物,尖叫着让周围人快拿水来,可是克劳德先生实在太冷了,他脚下的步伐发虚,他好像感觉到了温暖。
冻僵的手指得到温暖,他干枯的手指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糖,抓住了美的手。
美看着浑身燃着大火的克劳德先生,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得。
美的手被克劳德先生抓紧,他强硬地把糖果塞到美的手里。
他好像感觉到了自己在燃烧,好温暖啊……
他好像太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克劳德浑身烧得发黑,像煤炭一样,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他站在大开口的窑炉边,突然说:“小美利坚。”
美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克劳德先生微笑着看着他,最后抚摸着他的头,声音随着他掉下去飞起的煤灰一起落在美的耳边:
“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没有妻子和孩子,但我想,如果我有孩子的话,那也一定和你一样的可爱又懂事。
所以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孩子。
我爱你,我想把世间上最甜的糖果都给你,我的孩子。
晚安,克劳德先生。
美在视线模糊中又一次看见了克劳德先生。
他是位有些跛脚的中年人,明明刚到五十岁,背却已经佝偻得像八十岁的老头。
他的身上每天都有清理不干净的煤渣,脸也是黑扑扑的,和人交谈时克劳德先生灰白而又乱糟糟的头发里偶尔会飞出煤灰,这让美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很长一段时间才洗一次澡。
但是他人真的很好,美一直都这么想。
他没有妻子与孩子,生活永远只有自己,于是在瓷有时候回不来的时候,美会去克劳德先生那里休息一下。
克劳德先生会拿出放了很久很久的糖果,有些糖的糖纸已经破损了,可是克劳德先生的眼睛在晚上看不清楚。
他那双手如干枯的老树皮,掌心也是处处开裂,唯独给美的那一颗糖果干干净净。
美只觉得刚才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克劳德先生由于高烧和重压工作下意识不清,整个人失足跌进了窑炉里。
或许他再清醒的时候就会看见克劳德先生微笑着递给他一颗糖果,然后关切地问他:“小美利坚,刚才怎么睡着了?”
可是掌心有什么硬硬地硌着他。
美摊开黑漆漆的掌心,是几颗烧得发黑的糖果。
他将其中一颗喂进嘴里,甜的发苦。
一滴泪就措不及防的从眼眶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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