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与现实交织,他沉溺在其中,忘了自己要到哪里去。
好在最后,他落回了人间——
“我梦见他的发丝。”坐在医生对面的瓷这样说。
“发丝?”医生感到疑惑:“什么样的发丝?”
瓷眨了眨眼:“是他的颜色,灰白色的发丝,好像微打着卷。”
“好像?”
瓷闭上眼睛,向后面的座椅靠背躺去:“是的,他是卷发。”
“你只梦到了他的发丝吗?”
瓷轻微地摇摇头:“我梦见他的发丝,我的发丝,黑暗与晨光交织,我落在了他的双手里。”
医生有些不太理解,只能说:“你继续说。”
“他的双手……”瓷有些皱着眉头:“他的双手拂过细腻的花瓣,拂过粗糙的树木,拂过画布的每一寸,拂过雕塑的每一处,我拂过他。”医生更不理解了,“你拂过他?”
瓷意识到自己的语序错误,他说了声“抱歉”,但是并没有更正自己的语序,只是继续回忆:“我拂过他的手风琴,拂过他温热的掌心,拂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我拂过他的双唇。”
医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听着瓷叙说者他的梦。
“我还梦见他的呼吸,那些滚烫的风,急促的风,寒冷的风,像花瓣,像雨,像冰雹落在我的身上……”
“信仰与梦,恋爱与死……”瓷梦魇般地重复着那句话。
坐在他对面的医生突然开口,与瓷一齐说:“那都是上好的麻醉。”
瓷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从天花板移到面前医生的脸上,医生低下头,摘下口罩,脱掉了外套,再抬起头是一张和瓷一样的脸。
“你还梦见了什么呢?”
另一个瓷说:“你还梦见了他的声音。”
瓷试着回忆他的声音,却突然忘记了苏的语气。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他是怎样的语气呢?”
他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瓷左右小幅度地摇着头,声音变得粗重起来:“我怎么想不起他了呢?他……他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
瓷猛地站起身,揪住对面瓷的衣领:“我怎么,我怎么忘记了他的声音?”
手被松开,他的声音响起:“去问问你的梦,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答案。”
瓷只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他的身体在下沉,灵魂却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白桦树下,金色的树叶落在他的身上,像谁在抚摸他。
树叶落了满地,瓷就靠在那里,任凭风吹过。
身后传来树叶被踩过的嚓嚓声,瓷闭上眼睛,感觉到有谁站在他身边。
“怎么不坐下?”
苏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了瓷的发顶。
“不愿意说话吗?”瓷将头靠在树干上,“真残忍啊,老师。”
苏终于开口:“你入梦太深了。”
“我早就醒了。”
苏低头看他:“你真的醒了吗?”
瓷疲惫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早就随风远走了。”
苏摇摇头:“那时狂躁症的我有时在想我要是死了,你也要跟着我一起死,不是吗?”
瓷的声音听起来很累:“所以你不是老师,他会让我活下去。”
苏的眸中满是温柔:“所以他们都说最像我的不是俄,而是你。”
瓷的眼角突然有泪滑落:“可是我活的好痛苦,我觉得自己死了,但是我每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还活着。”
清醒地死去和痛苦地活着究竟要选择哪个?
我的爱人死了,我陪他去死,这是狂躁症的苏的要求。
他要求他万一死后瓷必须陪着他一同死去。
可是清醒的苏拒绝了。
“爱是比死亡更伟大的存在……”
苏吻着瓷,暮色四合,苏在山水昏光间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活下去。”
瓷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活下去,就算有一天我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当时的苏与身边苏的身影重合:“我的爱人啊……”
瓷开口:“昨夜我梦见了你的眼睛。”
苏静静地听着瓷讲述着他的梦。
东方人大概有种奇异的魔力,能把普通的一段梦念得像首诗。
苏听他轻声地朗诵着那首梦一样的诗,然后说:“我并不害怕死亡。”
瓷转过头去看苏。
苏的目光注视着即将喷薄的日出,声音轻得像草叶上新生的露水:“天地万物,从我到你,从你到我,不免是要由生到死,由死到生。”
瓷瞪大了些眼睛看他,苏的身体在缓慢变得透明,然后化为光点,化为飞雪,化为扑蝶,最终逐渐融入周围的万物。
苏温柔地注视着瓷,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他年轻的爱人:
“所以不必哀伤,不必悲痛,我的爱人啊,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
苏的身体化为自然的万物,来自东方的风吹走了瓷最后一滴泪,太阳在此刻升起。
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将肩头的一片白桦叶摘下,让他随风远走。
死亡并不可怕,遗忘才是。
瓷睁开眼睛,熟悉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瓷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
桌子上的手稿被人整理过,门开了,俄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醒了?来吃点水果。”
瓷坐回床边,看着被精心挑选出来的苹果被切成了八份小块。
“小兔子?”
俄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圣诞节快乐。”
瓷细细端详着兔子苹果:“不是平安夜吃苹果吗?”
俄将一块苹果堵住他的嘴:“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瓷小口地嚼着,突然说:“我不会再梦到他了。”
“什么?”俄一时没反应过来。
瓷看向窗外的太阳:“我曾经荒谬地把两个字混为一谈:我和他。”
“那现在呢?”
瓷闭上眼:“我在梦里无数次遇到过他,无数次失去过他。可现在不会了。”
俄看着瓷,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
瓷弯了弯那双依旧璀璨的赤金色的眼睛:
“因为爱是比死亡更伟大的存在。”
嗯,很好,又一个小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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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苏瓷/我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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