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陈澈也许算是勇士,可五年后的陈澈,只是一个懦夫。
他贪恋着林瑰的鲜活,甚至卑劣的希望两人能够一直如此,于是看着面前眉开眼笑的林瑰,只敢低声说道:“好。”
“那便说定了”,林瑰今日很是欢喜,虽说心结并未完全解开,可她似乎突然明白,找寻回忆与继续生活之间,并不冲突。当下只觉心中轰然开朗,而后轻松地对陈澈说:“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好。”
看着林瑰进屋,陈澈转身往书院而去。沿路两侧的芍药相继绽放,眷顾地馈赠花香于行路的陈澈,望着眼前的美景,陈澈甚至有一瞬觉得,也许这世间,仍值得回味。
思及此,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可就在他行至书院外时,只见一墨色身影立于台阶之上,像是已在此等候许久。那道背影陈澈并不陌生,故而面容倏地一寒,眸中也满是凉意。
台阶上的人这时也听到了声响,转身看向身后,在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陈澈时,顿时松了口气,而后缓缓道:“你回来了...俨时。”
听那人叫着自己的字,陈澈眉间微蹙,而后寒着一张脸向台阶处走去。二人擦肩之时,那人突然拉住陈澈胳膊:
“俨时,你听我解释。”
陈澈闻言并未挣脱那只手,而是扭头看向身侧之人,目光似坠入深渊般晦暗,哑着声道:“我不需要,萧学正。”
没错,站在院外之人,是萧慎。现任扬州书院学正,也曾是陈澈的同窗。
萧慎曾与陈澈在桃源县唯一一座书院内求学,院长韩明观乃当地大儒,不少百姓皆慕名送孩子前来读书,陈澈与萧慎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二人并不算熟悉,陈澈仅在为数不多路过后院时,见过萧慎在院内读书的背影,心道此人颇为用功。至于印象深刻的一次交集,则是在那年乡试前不久。
当时的萧慎不似如今这般显赫,自幼父母双亡,带着唯一的妹妹生活,因而在他眼中,惟有读书考取功名,才能有好的日子过,故而他鲜少与人来往,整日伏首于书案之间。
一日,萧慎方踏进书院,只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议论:“不信你看他脸上的淤青...昨日我去酒馆,亲眼看见他被打了...”
“啊?怎么会被打?”身旁之人诧异。
“听闻他父母因还不上债双双自尽,而那些债款便只能由他来还。”
“这么说他也当真是惨...”
“谁说不是呢,他还有个妹妹,债主说若是还不上钱便拿他妹妹抵债,可怜那么一姑娘...”
话还未说完,只觉后背被人轻拍了下:“你俩看着挺闲啊...”
“俨时”,那人见是陈澈,脸上顿时扬起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就是随便聊聊天。”
“有这功夫去背几篇书吧,省的又得被夫子罚。”
“那俨时你得帮帮我...”
“可以啊”,陈澈一本正经地开口,瞥了眼身旁之人,下一瞬唇角扬起一抹坏笑:“三盅竹叶青...”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痛意:“...一盅如何?”
“那你还是背书吧,我得去提醒夫子今日轮到你背了呢。”
“...俨时,你也太狠了吧。”
那年的陈澈,意气风发。
而如今的陈澈,跛着一条腿,站在晚春时分里,看着面前身份尊贵之人,缓缓开口:“萧学正,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解释的。”
于陈澈而言,萧慎是过去中的故人,也是他不愿忆起的梦魇,即便五年过去,他依旧难以在清醒时释怀。
可萧慎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拽着陈澈胳膊的手并未松懈,眉间微蹙着道:“俨时,我知道当初不该去县衙作证,可身为读书之人,你也应知我不会撒谎。”
此话一出,陈澈周身忍不住颤抖,抬手将胳膊上扣着的那只手拂去,冷着声音开口:“过往之事既已过去,学正不必再提。”
萧慎被迫松开拽住陈澈的手,视线却始终未从其脸上移开,见陈澈欲往书院内走去时,萧慎突然开口道:
“俨时,你愿不愿意来扬州书院?”
见陈澈脚步一滞,萧慎连忙继续开口:“你若愿意,此事交给我来办。”
陈澈听见萧慎的话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后突然开口:“当日江琪所说的一番话,也是我心中所言。”话落,抬脚踏进书院之内,伸手将门关上。
望着面前木门缓缓合上,萧慎脑中忆起那日江琪所言:“陌路之人,不必致歉。”
可是俨时,你当真忘记了吗?若没有,你我就永远不会是陌路。
直至大门阖上之际,门外站着的萧慎神色晦暗,而门内的陈澈,目光茫然。
过往之事如洪水般袭来,径直涌入脑中,陈澈险些因此倒下。堪堪扶住回廊旁的石柱,只觉得房间距自己格外遥远,遥远到凭眼下的力气,他似乎走不过去。
于是将周身的重量倚于石柱上,索性任由身体滑落而下,陈澈径直坐在了地上。伸手环抱住自己,将头掩进了胸口。一连串动作结束,方才感觉好受一些,也才生出些勇气直视过往,令心中那股凄凉悉数流淌。
......
那一年的陈澈,二十岁。
秋闱揭榜,陈澈中了举人,父母亲欢喜不已,于家中设宴,乡邻皆来庆贺。
那时的陈澈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寒窗数十载,他也终于能如书中所说那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负师长所托,不负自身之愿。
然而变化来的猝不及防。
揭榜当夜,他不慎醉酒于酒馆内,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陈澈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娘亲见他一身酒气不由蹙眉:“怎么喝成这样?”
陈澈酒气还未醒全,脑中有一瞬的恍惚,听母亲如此问,敷衍着道:“昨夜同江淮多喝了些。”
“那快去洗个澡,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给我,臭死了...”
陈澈见娘亲嫌弃的看着自己,不由咧嘴笑道:“是,母亲大人。”
“你个混球....”
在母亲的笑骂声中,陈澈将自己收拾干净。片刻后,拿着换下的脏衣,低头向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娘,我将衣服换下来了。”
然而半晌也未听见人应声,陈澈下意识抬头,只见爹娘正站院中,身旁还立着一人,看装扮似乎是县衙之人。
陈澈见状一愣:“爹,娘,这是....?”
陈父见陈澈出来,下意识想上前将人拖进屋内,不料却被衙役喝止,接着行至陈澈面前,问道:“你就是陈澈?”
陈澈不知发生了何事,不过还是坦诚的应道:“是。”
“你昨夜人在哪里?”
陈澈这是愈发费解,不知为何衙役突然跑来自己家中,又问起如此莫名之事,于是开口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只管回答便是。”
“...我昨夜在酒馆与朋友一同喝酒,后来喝醉了,醒来已是今日晨间。”
衙役闻言面上没什么表情,继续问道:“你可认识江淮?”
“...认识。”
“你们是何关系?”
“他是我的朋友。”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昨夜与我一同饮酒之人便是江淮。”
陈澈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在如实回答完衙役的话后,人被带至县衙,这时他才知道,江淮昨夜死了,跳河自尽。
听县令说完后,陈澈双眸无神,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不知为何江淮昨夜还与自己一同饮酒,今日便被告知其已自尽。陈澈难以置信道:“不会的,江淮不会自尽。”
见县令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反应,陈澈继续解释道:“大人,昨夜江淮约小人喝酒,是因其秋闱落榜之事。他称自己决不会落榜,故而欲在今日向书院申请重查试卷,故而其绝不会自尽的。”
虽然依旧难以接受江淮已死的事实,可陈澈强迫自己冷静,尽量想起更多昨日之事,如此县令才能查明江淮死因。
而县令在听了陈澈所言后眉头紧锁,思索片刻后道:“此事本官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陈澈闻言退了出去。
然而心中总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于是从县衙出来后,径直向书院跑去。
书院上下此时也已得知江淮之事,众人对此不由唏嘘,毕竟江淮在书院一向名列前茅,想来是难以承受此次落榜的打击,一时想不开才自尽。
见陈澈神色匆匆的跑了进来,众人连忙上前询问:“俨时,听闻你被叫去了县衙,江淮之事如何了?”
陈澈顾不上同众人寒暄,着急问道:“夫子呢?”
“得知江淮出事,夫子一整日都未出屋。”
陈澈闻言连忙跑向夫子屋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抬手轻扣:“老师,是我。”
屋内之人不发一言,陈澈见状有些担心,于是又扣了叩门:“老师,学生有事要同您说。是关于江淮的。”
良久后,房中终于有了些动静,只听一道声音响起:“...进来吧。”
陈澈见状连忙将门推开,快步行至先生面前,神色染着焦灼道:“老师,录然他不会自尽的。”
座上之人看起来已近古稀之年,满头白发惟一玉簪束起,身上着一素衫,端坐于书案之前,低头注视着面前那本书册上的字迹,沉默不语。
陈澈在一旁看着,逐渐没了耐心。而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之际,只见老者缓缓抬头,眼中沟壑蔓延,望着陈澈道:“俨时,录然之事...就此作罢,日后不要再提了。”
陈澈的过去来了。欢迎大家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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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陈澈过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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