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景好隐隐约约回忆起几个身影,她见两人如此殷切,于是配合着探身,问:“很多么?”
常皎皎道:“十九子,十三女。”
两人就这么逮着她说了许多,不知不觉,马车缓缓停下。
彼时天已见暮色,常景好撩开帷裳望了望,见宫墙巍峨肃穆,铺天盖地压下来,好似隔绝了半边天。
她忽而觉得有些陌生,先前太子唤她入宫皆是不走寻常道,今日还是头一回走宫门进,感觉十分奇异。
宫内秩序井然,宫女侍卫皆排成列往前走,个个默不言语,神色平静。
宾客也皆有女官过来引。
宫宴设在了御花园旁的晴旖阁,半数露天,有假山流水环绕,其间悬挂着帷裳与纱幔,如袅袅薄雾。
宫灯高悬,柔和明亮,整处楼阁好似天上宫阙。
丞相与他们不坐在一处,而落座在最上方,只在圣上其下一阶。
三人则敛着神色,安静入座。
宾客接踵而至,不时有奉礼郎吆喊各显贵入座的声音。
常溶溶见没人注意,悄悄喊道:“好好,好好?”
常景好面不改色往她那儿挪了挪。
“你知道这楼阁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常皎皎笑道:“好好怎么知道?你又要卖关子啦。”
常溶溶摆手:“阿姐你别打岔,好好,我跟你说,这’晴’字是因为晴妃娘娘的封号,你猜猜’旖’字是什么?”
常景好想了想:“另一位娘娘的封号?”
“不,不是。”常溶溶摇摇手指,模样极为受用,“是晴妃娘娘的名。”
“是不是忽然觉得,晴妃娘娘很受宠啊?”
常景好看着她满怀期许的目光,只得点了点头。
常溶溶满意的坐直,“她的孩子你也认得,是沉香,只有一女便得如此殊荣,可见陛下有多宠爱晴妃娘娘。”
常景好若有所思般又点点头,沉香受宠她是知道的,但不清楚她生母竟是晴妃。
如此想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宫中事也没了解多少,太子很少对她提及,她便也没主动问过。
趁着推杯换盏,她偷偷打量起对面那排王子皇孙。
皆是言笑晏晏,荣光满面。
没见沉香与李怀安,没见太子,也没见裴佑之。
“找谁呢?”常皎皎见她左顾右盼,没忍住好笑道。
常景好:“…找沉香。”
“她得待会儿呢,她跟着晴妃,晴妃又跟一着陛下,自然是最后才到。”
“好。”
常景好收了心思,决心默默安静坐完整个宴会。
不料还没沉思几瞬,便听奉礼郎在下面高声喊了句什么,她依稀听得“太子”二字。
不自觉抬头向远处望,只一个拂袖慢走的身影,常景好便立马认出这人是谁。
身旁的常溶溶忽然惊诧一声,差点没拿住手中玉碗。
她看着玄衣红裳、神情睥睨的那人迈步走来、袖袍一挥落座于她们对面斜前方。
怔愣会儿,她才小声道:“他是太子啊?”
常景好觉得这场面她还是不说话的好。
果然,常溶溶又自言自语:“那我那日,那日我说他是草包六皇子岂不是……”
因她这句话,常景好也恍然想起这个人,但六皇子的身影在她脑中过于零稀,拼凑不出一个清楚模样。
于是她凑过去问常皎皎:“阿姐?哪位是六皇子?”
常皎皎浅笑着,摇摇头:“你问问溶溶,我也不大清楚。”旋即,她又望见什么似的,道:“但按这入座顺序来看的话,太子已到,六皇子应该也到了才是,一、二…差了一位?”
“差了一位?”常景好不解道。
“太子是陛下长子,理应坐在众子之上,除去沉香,其他皆按名号入座,七公主我认得,五皇子我也认得,但你瞧,”她在案下悄悄指着某处,“中间不差人,六皇子没来。”
常景好若有所思般点点头,趁常溶溶总算劝说完自己后才喊她:“二姐姐,你方才说的六皇子为何没来?”
常溶溶听她这么说才注意到有人没来,眼眸一眨,她豁然道:“想起来了,早就听说他是个病秧子,向来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许是身子不适吧。”
常景好左右灌输了不少东西,闭了闭眼正欲好好想想,又忽然觉得身上落了道凉薄目光。
心下明了,她睁眼对上这道视线。
太子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凤眼微眯,眼底沉郁,嘴唇翕动,朝她比了个口型。
常景好垂眸,很轻的点了下头。
他说的是:“任务继续,少做其他。”
不多时,有锣鼓敲奏的声响,常景好跟着众人默然起身,知道这是圣上携着宠妃来了。
视线里有双龙蟠桃金绣的袍角走入,爽朗的笑声随其消失而远扬。
奉礼郎再敲锣鼓,众人齐刷刷跪地伏拜。
“众爱卿平身,今夜春暖花宜,定要玩它个尽兴啊!”
笑声伴着“谢陛下”的齐声一起灌入常景好的耳内,她低着头,与众人再度一起落座。
“丞相,西巡一事你操劳颇多,这头杯酒,朕敬你!”
“老臣谢过陛下,为陛下分忧应当是臣分内之事。”
杯酒相碰的清脆声响过后,奏乐声也渐渐响起。
霓裳羽衣相错间,常景好望见两个熟悉身影。
沉香与李怀安。
与太子落座在同处,彼时正言笑晏晏。
忽而,沉香也向她们望过来,双眸一弯,她起身向圣上说了句什么。
下一瞬便喜笑颜开,拉着李怀安小步向她们走过来。
“待会儿等她们跳完,我们去别处玩可好?”沉香在常景好身旁坐下,眨着眼问。
常皎皎小声道:“能走么?”
“能啊!我给父皇说一声就是了。”她语调轻扬,“我们去御花园玩捉迷藏可好?李怀安每次都能找到我,我不想跟他一块儿了。”
闻言,正站在她身后的李怀安握拳,掩唇咳了咳。
常溶溶欣然应允。
“对了,净远江的事你们查到哪儿了?”沉香忽然问。
常景好忙问:“净远江怎么了?”
沉香:“你们不知道此事么?先前查案的裴少卿经常会偷偷找人让我打探消息,前几日他说净远江有一处地方和相府地下是连通的,托我在宫中问问。”
她说着,眼神狡黠,“多亏我机灵,神不知鬼不觉从水部郎中那儿得到了净远江水位的线索,它每隔一段时间,上游某地的水位便会离奇上涨——我以为此事与相府有关,你们也会知道呢。”
三人面面相觑,摇摇头否定。
常景好眼眸一转,心里某个念头忽然升起来。
她轻轻握住沉香的手,歪头问:“沉香妹妹,那我们何时去玩捉迷藏啊?”
常溶溶:“你吃饱了么?”
常景好点头。
沉香一拍手:“那我现在就去请示父皇!”
常景好的眼神循着她欢欣离去的背影,却在注意到冕冠垂旒下的那副神情算不上多和善时陡然一凝。
圣上彼时正晃盏看着丞相,君对卿即便不是笑容可掬的模样,是板正的模样也罢,总归也不是这幅暗含敌意与防备的模样。
杯盏相撞,圣上呷一口酒,唇轻启。
丞相低了些头。
常景好瞬间明白他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他说:“丞相如今好风光啊。”
功高盖主、权大欺君,自古以来便是帝王之大忌。
皇上连亲封的太子都防,何况快要与他平起平坐的丞相?
但她不明白,皇上提防太子,因此能暗中知会丞相潜伏在太子身边,向他多方报信。
那他提防丞相呢?又会寻谁来制衡这个关系?
如此想来,常景好忽觉脊背发凉,假若真如常相与裴佑之那日谈话所说,丞相光明磊落,那地道、那阿央与赵画师、那秘阁,难不成有其他势力在背后操控?
丞相为国为民,唯恐天下大乱,因而愿意祭出自己来平息圣上的怒火与忌惮。
他是甘愿成为替罪羊啊。
“走了好好,去御花园瞧瞧。”
常溶溶挽着她起身,叫她一副行思坐想的模样,没忍住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魂不守舍?”
“没什么,二姐姐我们走吧。”常景好拍了拍她的手,朝她笑笑,趁几人交谈时悄悄向后睨了一眼。
空的。
太子之位是空的。
常景好怔然转身,并未想起他在何时离开。
她又看向左右说说笑笑的两人,想到伏低做小的丞相,一旦定罪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相府。
她垂眸,太子忠国忠民,若听闻丞相被冤枉或许也会因此动容。
那救下她们,也不是毫无可能。
春夜明净,东风微凉。
御花园花影重叠,几处宫灯微微晃着,染亮几方天际。
有宫女手持灯笼,低头站成两列,为几人的玩耍添了些光。
由常皎皎来抓,沉香拉着李怀安闷头扎进花下。
常景好挑了个偏僻地儿,安心躲着,不时探头看看情况。
她得找一个时机,偷偷溜去净远江查明那水位是怎么回事,能为相府多开脱一分,她们就有多活一分的可能。
“好了么?我来了?”
“来呀皎姐姐!我在这儿呢!”
少女的嬉笑声在夜色中隐没,常皎皎望着那处不时抖动与发出摩挲声音的花丛,假意道:“在哪儿呀?我瞧不见呢。”
说着,她快步抬腿过去往前一扑——
“大小姐这意思,是要本王陪你们一块儿玩么?”
常景好猛的抬头,从叶隙之中望过去,恰好见太子一手负后、一手轻托住常皎皎的右臂,言语间尽是轻佻。
常皎皎神色愕然,很快又抽回右臂向后退了一步,慌忙行礼,道:“是小女唐突了,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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