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淼不知道自己踩中什么,这种关头,千万别是某种机关。他立即让开几步,目光投向地面,那有一小摊碎屑,黑乎乎的看不太清。陆辰淼附身撮起一片,靠近石盘光,看清碎屑上有细密纹路,类似植物茎枝,只不过时间较久,水分都蒸发了。
陆辰淼在指尖轻搓几下,碎屑就散成灰飘落。
他视线再拉回地面,那段碎掉的茎枝看样子像从石门地缝里延伸出来的,黑糊糊像被火烧过,但看地砖上全然没有火焰留下的痕迹。他细闻碾过碎屑的手指,隐约残留着腥气。
草木味混杂腥臭,陆辰淼闻一瞬就觉得反胃,不自禁拧紧眉头。
头顶上阵子印的光芒骤然熄灭,陆辰淼眼前一抹黑,碎屑就淹没进黑暗里瞧不清了。继而面前石门轻微一颤,里面的红光随石门缓缓打开照在他浑身。更浓重的腥气充斥在红光中迎面扑来,仿佛开启了传说中的血池地狱。
一盏茶到了,宋溪好像在空无一物的识海里睡了一觉,意识浮回上来,还有点迷离,抬头一望,立马让石门内的景象惊醒。
里面空间比他们料想要大很多,没有过多点缀,每隔几丈有一架落地烛灯,绕弧形墙壁一周。在最中央有一座庞然大物——数不尽的漆黑茎枝相互缠绕着盘旋爬伸,游龙长蛇,杂乱无章。茎与茎间长短粗细不一,爬的越高的越粗壮,底下都是些新长出的细枝。还有一些伏着地面向四周八方延伸,最长的已经攀上石墙,陆辰淼踩碎那段就是其中一根。
密室里没有土壤,二人朝它的根源望去,乍然毛骨悚动,这些植物生长的养分,竟是堆叠如坡的尸体!
尸体干枯程度不一,各个神色狰狞,很显然都是在剖心剐肺的痛苦里死去,定睛看着,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生前的凄厉不断。这些尸体衣着已经残破脏污不堪,依然不难看出是明中堂的门服。乌黑的植物茎枝穿透他们身上不同部位,从一具具身体里汲取血液生长。
最粗重的几根藤条上开着朵朵鲜花,黑的乌亮,花瓣里都有一道自然晕开的红,像是涂抹上鲜血。这些花枝也没闲着,枝头还捆着数具苍白消瘦的明中堂弟子,姿态各异,如它们捏在手心把玩的玩物,比起地上那堆,应是刚断气不久。
远远望去,就是一座枝繁花茂的食人树。
宋溪不去看成片堆积的尸骨,从悬吊半空的尸体看来,大多不到十三四岁的小弟子。跟地上那些已经不堪入目的加起来,约莫能有百数。
“一年前,明中堂宣布堂主徐潍仙逝,少堂主徐骋成为新堂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阔收弟子,原本只有四十个名额,他直接收了九十多名弟子。之后徐骋时常游走各地,收养流浪的孤儿、乞丐、无所事事的游民,以及贫困到快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当大世都夸赞徐骋同他父亲一样大义心善时,他骤然从云端跌至谷底,全然像变了个人,心眼算计唯利是图….”宋溪盯着这座食人树道。
遥想当初徐骋要把他们带出暗无天日时,这些人该有多么感激涕零,奉他为救命恩人。可谁会想到,这个救他们于水火的人,又用炼狱般的方式,随随便便就夺走他们宝贵的生命。
他们之中,谁不会认为自己自己是得到救赎的幸运儿?
然而救赎是神的事,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乃是人心叵测。
陆辰淼心中不是没用悲凉,可比起悲凉,他更在意事情的本身:
“三层菱瓣,乌间带赤,蕊芯点血,这些枝头上开的都是血森罗。徐骋养这么一座邪物,会不会是为了炼制血粉砯?”
“未必,”宋溪蹙着眉:“如果徐骋是为了炼制血粉砯,他应该知道后果,怎会放纵手下优秀的弟子炼化过度,又在界吟山把自己暴露众目睽睽下。就算他狠心些拿门中弟子试药,找那些四处收留来的就好,大可不必把得意弟子都赔进去,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开幕礼的主角。”
陆辰淼不言,认同了宋溪的说法。
“对了,你去转呈司对时候,黎阳带着我在明中堂逛了一圈,无意间走到祠堂,里面唯独找不到徐潍的灵牌。”宋溪一直觉得这事十分蹊跷:“我一直有个疑虑,徐潍已经去了一年,明中堂却迟迟没有上报圣山。有一种可能,徐潍根本就没有死。”
记得黎阳告诉她,徐老堂主是在一次闭关,进了竹园后就再没出来,随后就传来他的死讯。
但全堂上下,没有一人见过徐潍的遗体。
宋溪一度怀疑徐潍也在这食人树下的尸堆里,心里不停犯怵:“天呐,徐骋当真这般丧心病狂?!”
这时,不知哪处传来窸窸窣窣声,像摩擦墙壁刮出的响动。
这片密室里果然还有别的东西。
宋溪身心紧绷起来,动静传来的方向,在血森罗背面。他和陆辰淼一左一右绕到血森罗树后面,什么也没有。
但糙声没止歇,还比方才更响些许,两人同时循声看去,近距离看才发现,介于两座烛灯间,有面独立的隔墙,声音就是从墙后传来。
宋溪握住腰间鞭柄,两人再度从两侧绕向墙后。
墙后是一片阴影,陆辰淼大致看见地上有坨褴褛脏乱的东西,天潋剑芒已经扫到那物身侧,对面宋溪冰鞭化作冰剑,似乎直怼那物后首。
应该是感受到两股突如其来的凛冽,那团东西顿住一瞬,阴暗间,散乱的银毛团下探出一双黑珠,上面映着是天潋的青光。
陆辰淼看清楚了,脚边的不是物体,是一团蜷缩着的人,整体看着很小。在天潋的青光下,能看清他身上披盖的破布,比乞丐身上剥下来的还脏烂。破布下露出一段鹅黄软布,虽满是污渍,不难看出原本的金贵,是上好料子,还是明中堂标志性的鹅黄。
此人银发如杂草丛生,几簇脏到发硬的支棱在那。此外,蓬乱的银发下是两颗转动的眼珠。
“是个活人。”陆辰淼稍许吃惊。
宋溪多少也看的出来:“还是位老者。”
她看老者撑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甲已经长出一大截,显然被关在这很久了,不知道这老者是如何跟一座食人树长期共处的。她放下冰剑,想伸手去掀掉烂布,还没发力,眼前猛然混乱。
她没来得及闪躲,刚才还静如礁石的老者,像触了电骤然爆炸。宋溪没缩回的手被一股强劲力道扯住,她下意识拼命往回拉,奈何老者力气太过强劲。
陆辰淼下意识要挥剑砍向那只手腕,但他又立即收了剑,因为老人敌友未明。老者在和宋溪拉扯同时,另一只手依然牢牢裹紧破布,他双膝跪着,上半身全然立起来,破布抵挡不住陆辰淼视线,其下鹅黄的衣服比那些尸体上的华丽不少。
宋溪想要挣脱又不能直接拿冰剑戳,只能咬牙用力扯,嘴上说着“放开”。她心里没有害怕是假的,老头乌黑无光的眼珠周围有血爪似的红丝,情绪愤怒到极致。
只听他在粗重喘息间,如同野兽低吟:“收手,赶紧收手!那帮魔孽给了什么好处,金山还是银山?!叫你们这般自相残杀!你,你今天又想干什么?没有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句话里情绪忽高忽低,像兀自在跟人对话,怒吼间不住狂摇宋溪手臂,她眼皮直抽,还是极力让自己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早晚一日,连自己亲爹也不放过!呵呵呵…”一通自嘲的笑声后,老者眼睛开始湿润。
声声低笑里混着哽咽,气氛随即冷下来,不再像方才剑拔弩张。宋溪感觉老者紧箍她手腕的力道松了,她也不继续跟着对方拉锯。
老者似乎压根没认出他们的来历,自然而然把他当成口中所说丧尽天良的人,听得出来,那个畜牲说的是他儿子。
老者松开牢抓宋溪的手,浑身一泄力,苦笑着:“也是…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怪的了谁呢?与其在这里不人不鬼地活下去,不如去死。”
“他是徐潍!”
宋溪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接着只听那老者开口:“徐潍是谁?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么?我还活着,我不是徐潍,我像死了一样活着。”
他整句话语速很慢,像在呢喃,双目暗淡无光死气沉沉,一直定格在一个方向。
陆辰淼明白了,提剑故作要刺响徐潍双眼,剑尖离瞳孔半寸,徐潍就像块木头杵在那,没有要闪躲的意思,眼睛丝毫不眨。
“他双目失明,才认错我们。”陆辰淼说着看向满树尸首:“要喂养这座森罗树,徐骋先前三天两头就会来,照理他原本今天会来,但他已经死了。我们来了,所以徐老堂主才会认错人。”
“骋儿?!”老者乍然坐起,连滚带爬向陆辰淼,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你刚才说什么,骋儿怎么了?!说清楚点!”
陆辰淼不懂安抚人,正要把徐骋死讯如实告诉他。身后骤然一通沉闷破风声,是分量极大的钝器飞袭而来,砸在墙面上,一下闷响,紧随其后,三人身侧遮挡烛光的隔墙,轰然粉身碎骨。
四这片阴暗的区域瞬间敞亮,那钝物一头砸在石壁上,墙体不堪重负,凹陷出一片坑。钝物有一颗人头大,重重砸落在地,就在徐潍身后。
钝物过重,致使残破墙体落下碎石沙砾。陆辰淼附身拉起徐潍,几步旋身,天潋自觉飞到陆辰淼背后,青光迸发,形成一面护盾抵挡住落雨般的石块。
宋溪飞快朝攻势袭来的方向望,过了会,门外才从容不迫地走进来一伙人。
来者有不下十人,各个身着黑衣黑袍,眼睛以下用黑纱遮的严实,男男女女都有。这些人进来后没有任何交流,眼神流转间就井然有序地散开,从三个方向进攻,还留有几人守住石门。
这种装扮乍一看像魔修,实则有区别,更不像玄门中人,一进来就把他们围的水泄不通,总归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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