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叶凡青心里肚里般清醒,道理他都懂,要想得救,就该把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可如果都说出来了,爹和师父的种种恶行就会公之于众,介时圣山必要降下神罚,他不希望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可再怎么说,叶重戈和潺娘私用禁术,闹出血光之灾已成事实,就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都理应受到应有严惩。
这是关乎取舍的难题,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叶凡青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选择坦诚相告才是最为体面的做法。
不过这就意味着,自己要亲手把最爱的人送进恢恢法网。
叶凡青仿佛百爪挠心的煎熬,不过俄然,他松开握成拳的手,心潮逐渐平息,公道和私情,经过千回百转,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直接说吧。”叶凡青双目空空,看着眼前遍地的血森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爹这些年,做了一件多么狂妄的事。他将我送到潺娘膝下为徒,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将我当成巩固和潺娘之间相互信任的筹码。其实爹对我很好,在课业上,总是倾尽心血,把我当成一件可琢可磨的大器对待。可如今我知道了真相,就总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觉得有愧于我,才对我百般关怀。可转念一思,好歹他是我父亲,是骨血相连的亲人,这些行为,应该就是出自一个正常父亲对儿子的教诲与呵护。即便他真是出自愧疚的弥补,那我也知足了。”
几人陷入沉默,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祁樾,此刻都略皱眉,似是陷入共情,内心对此人的看法,也慢慢发生转变。
“所以,那个所谓的澜族钦启大巫潺娘,确实就是魔孽冒充的,他真实的身份,是森罗四刹之一的寒刹。”陆辰淼回忆起密函中的内容,密函未有署名,不知是谁落的笔,真假自然就有待确认。
叶凡青思索片刻无果,摇摇头:“这我无法给你们肯定的答案,不过这些血森罗都是她搞出来的,她的身份,必然也和魔孽脱不开干系。”
然后他转向肖长悦:“肖公子是阵修,对十二血瞳阵的名号,想必并不陌生,师…潺娘蓄谋已久,早已在叶湫府一处设下秘境,用十二具命带重阴的尸身滋养,招来邪魂引入血森罗,才叫这叶湫府上下,都沦为这些邪物对底盘。”
“这么说,那份无名密函,是叶少主命人送来的?”慕青晷问。
叶凡青懵神:“什么密函?”
“叶少主不知?难不成密函之事与你无关,那还能有谁,会对潺娘的阴谋了如指掌,悄无声息地通风报信。”慕青晷皱眉苦思,莫非除了他们和潺娘双方,还有第三方,暗藏在这场阴谋漩涡中。
叶凡青又道:“不过,我倒是也收到了一封密函。”他说着从衣领里摸出一封信,已经被血迹染红大半,但透过干净一角,不难看出,确实和他们收到的同出一处。
“你知道是谁给的吗?”肖长悦一手撑着陆辰淼,忍着伤痛问。
叶凡青摇头。
恰时,不远处骤然轰开一阵地动山摇,巨响振聋发聩,令众人皆觉失聪片刻,耳膜刺痛,地面刚落下的烟尘再度腾空飞扬。
他们也无需顺藤摸瓜了,直接循着这阵轩然大波,或许就能找到源头。
“是伏枝阁。”叶凡青望着动静传来的方向。
伏枝阁眼下真应验了它的名字,院前院后瓦顶墙角,爬满蜿蜒诡异的黑枝,从阁门中匍匐而出。一部分徘徊在阁前院里,一部分延生出阁外,散向叶湫府各处。
众人一路赶向伏枝阁,路上遇见不少叶湫派弟子,大多神智不清,闻到活人血气,就会骤狂暴躁。他们露在衣外的皮肤上,有清晰可见的红血丝,根血森罗表皮上的如出一辙,最诡异的,当属绽放在心口外的血森罗花。
“这些人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都是服下了血森罗种的怪物,邪种吸收经脉里的玄力和浑身上下的精血,生根发芽。在宿主以为修为得到提升的同时,慢慢占据身体各个角落,直到掏空所有,在胸口开出血森罗花,成为支配这具身体的新主人。”叶凡青凝视着这些朝夕相处的同门:“他们心口的血森罗连接心脉,只要将其斩下,就能帮他们解脱,得以安息…”
赶到伏枝阁门前时,一群人无一不气喘吁吁,路上被寄生的叶湫派弟子成群袭击,花了大量精力,才看看摆脱。
他们在阁门口止步,就看见往日守在两侧的弟子,只不过此时他们看见的不是活人,而是两具干瘪的尸体,除了皮和骨头,血与肉全被洗劫一空。
造成如此惨状的罪魁祸首,就是缠绕在他们浑身上下,形同蛛网的血森罗枝。
再往里走几步,所踏之处,还有不少死状相同的尸体,横七竖八零散在院落各处,但这些尸体,均没有叶凡青所说的,被寄生的现象。
“整个叶湫府上下,服下血森罗种的只是一部分人?”肖长悦问。
“泥沙俱下,有利有弊,叶湫派弟子众多,有不惜代价贪婪无度的,就有恪守本心宁为玉碎的。前者为了所谓的力量鬼迷心窍,受了潺娘蛊惑,服下血森罗种,力量是变强了,却成了不死不活的傀儡;后者在修行上脚踏实地,从不妄想捷径,自然不会在这种邪魔外道面前妥协,于是拼死搏斗,不为瓦全。”叶凡青走到几位睁着双目的弟子身边,轻轻抚合眼皮。
仅仅过去三日,叶凡青就像全然变了个人,以往的嚣张气焰无影无踪,余下的,是少年狂傲过后,沉淀的怅然。
人的改变,往往只需短短一瞬,肖长悦明白这个道理,又好像不完全明白,至少目前,他无法做到真正感同身受。
不过叶凡青的话,让他打通了一些思路:“想来叶重戈藏匿野心已久,对外,他传承叶湫派八百年之志做着世人眼中仙门之首的楷模;在内,却截然相反,做着勾结魔孽,天理难容的恶事。贪念难掩,众仙门之首的地位,早已容不下日渐滋生的**。”
“恰逢其时,潺娘出现了,她自称澜族钦启大巫,先是故意暴露一些风声,传到叶重戈耳里,让他知道潺娘手里有能快速增长修为的澜族秘术。澜族神秘,外界流传的传说也是丰富多样,再加上叶重戈贪念侵心,消息又传的绘声绘色,叫人难以不信服。他找上潺娘,向她求此秘术,后者假惺惺推脱几番,终于让叶重戈如愿以偿。潺娘行事谨慎,害怕叶重戈会反悔变卦,提出要收叶凡青为徒的条件,利用他牵制叶重戈。”祁樾饶有兴致地接上肖长悦的话。
“因此,潺娘就理所应当地在叶湫府住下,建立所谓的秘境,美其名曰是“秘术”所需。”这么一分析完,肖长悦霎时醍醐灌顶。
在叶重戈眼中,有了这个灵丹妙药,很快就能突破仙修,成为仙衷玄修,叶湫派想挤身宗门之一,指日可待。
阁内轰然发生撼天动地的爆破,浑浊不堪的玄流夹杂灰烬,与空气摩擦出狂浪般的波动,虚掩着的阁门瞬间炸成齑粉。
肖长悦又从纳佩里掏出未曾露过面的玄器,器身里飞出数根细线,分别缠上叶凡青四肢与躯干,把他从危险范围内扯了回来。
他只有五成玄力,好在神鹤黑玉纳配里装了满满一堆玄器。玄器在使用时无需消耗很多玄力,加上肖长悦熟悉每件器物的用法,巧妙配合,短时间内自保无任何问题。
这也是陆辰淼答应肖长悦一起来的原因之一。
随着门扇破碎,周边嘎吱作响的窗户也接连炸作粉尘,阁墙底下生出裂缝,血滴从墙缝里不断渗出。
“伏枝阁是叶重戈的寝殿,血森罗生长最繁茂。看来外头那些血森罗就源自这里。”肖长悦盯着里面延伸出的茎枝,院里尸体的血肉,就是它们所吸食。
“是爹…”叶凡青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带着沉重哀叹:“刚才你们救我时,挫败的那根茎藤,就是他的一只手。”
肖长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喃喃:“难怪…”
“难怪什么?”陆辰淼挨的近,听到肖长悦的自语。
肖长悦在专心思考,没注意自己正和陆辰淼靠的很近:“难怪那时我们有这么多时间救叶凡青。你想想啊,被血森罗寄生的人六亲不认只认杀戮,我们当时那么狼狈,那根黑藤完全有时间当场吸食叶凡青,但显然,它没有果断下手。”
“你的意思是,叶重戈虽然被寄生,但很可能还留存一部分清醒的神识?”肖长悦这么一说,陆辰淼回想起那时场面,似乎确实如此。
明明危急万分,千钧一发,叶凡青都是到嘴的鸭子肉了。他们当时跳下风盘,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只想着全力一试,谁都没想到,最后能有惊无险地把人从血森罗口中抢回来。
“嗯。”肖长悦点头:“□□不过是容器,修炼之人的神识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关键,如果叶重戈的神识没有尽数湮灭,那么他便还有救。”
换做几月前,陆辰淼听肖长悦这话,绝对会认为这个想法荒唐至极、不可理喻,叶重戈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一刀劈死都算便宜他了。但时至今日,陆辰淼发现他居然可以理解肖长悦的用意。
“你是想要了去叶凡青的心结。”陆辰淼语气肯定。
肖长悦双目刷地亮了一瞬,一拍陆辰淼的臂膀:“可以啊陆月仙,什么时候成我肚里的蛔虫了,这么懂我!”
陆辰淼心说要形容就形容地好听些,什么蛔虫,哪怕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他都可以接受。
“集神,有东西要来了。”没等他们多说几句,祁樾肃然提醒。
(阴暗爬行)(扭曲)(尖叫)有没有人看看我!
(然后气沉丹田)(面无波澜)我更,我更,我更他个天荒地老!还有二坑三坑四坑五坑六坑七坑…的灵感在后面排排队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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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血河劫(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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