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长悦胸口发闷发疼,玄力耗尽,感觉自己像具空壳却又十分沉重。陆辰淼扶着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经脉里的玄流。肖长悦面白如纸,身体又开始火灼发烫。
陆辰淼暗叫不好,瞥向肖长悦后颈。头发空隙间,才修补不到两日的镇钿,比修补前还淡,淡得快和肤色融为一体。
肖长悦紧锁眉,抿紧唇,呼吸微弱,胸口阻塞。陆辰淼在他身上熟练地点了几处穴位,几阵酸痛之余,肖长悦吐出一口颜色发黑的淤血。
他好受些了,就也有了点力气,感受到眼皮上方,有强烈刺目光照下来。
他抬头看去,白光过于强烈,对上就根本没法睁开眼,如何看得清里面有什么。只是姬雀因此刻,正周身裹着绯烟,从白光中缓缓落回风盘上。
“陆辰淼,那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肖长悦撑着陆辰淼胳膊勉强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陆辰淼摇头,他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受伤的肖长悦身上,也是才注意到。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叶重戈的,现在不见人影,多半是被包进那团光里了。
姬雀因抹掉嘴角血迹:“我方才,将一团绯烟打入叶重戈识海,本只是想让他暂时陷入环境,再转而砍去他胸口的血森罗。谁知这叶重戈仅剩的一缕意识十分强悍,居然产生了识海外显的情况。”
识海外显,顾名思义,就是原本只存在于脑海的精神世界,显现与身体之外,以一种能肉眼看到的形式存在。
“所以这团白光,其实就是叶重戈的识海?!”这种状况,他只在书里读到过,出来没有亲眼见识过。
姬雀因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她继续盯着肖长悦看了一会:“澈儿,你受伤了。是不是刚才,为了帮我拦住血森罗,把玄力耗尽了?。”
面对姬雀因的质问,肖长悦心虚地捏了捏耳垂。
姬雀因语气严肃:“出门前你答应过小姨什么?只用玄器绝不过多动用玄力,刚才,你完全不必出手,小姨好歹是溟族圣女,就算被那几根血森罗缠上,也有办法应付。臭小子,现在把自己搞成这样,高兴了?”
肖长悦嘴上应着是,但他知道,就算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行为上依旧会控制不住自己。
“小姨应该高兴才是,若我瞧你身涉险境无动于衷,岂不有违天地良心?”
“伤成这样还趁口舌之快,我瞧你当真初生牛犊,”姬雀因嗔怪两句,又对着陆辰淼:“陆公子,我提前备好的药,麻烦你喂他吃些。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见过这小子,我看得出陆公子跟澈儿是至交好友,兴许比我更了解他几分。想必待会还会有场苦战,我未必能时刻顾及到他,还请陆公子一定替我护好他,管着点他,别做出想刚才那样的举动了。”
姬雀因还给陆辰淼行了个神礼。
“辰淼记下了,只是前辈恐怕误会了,我与肖长悦还算不上至交好友。祁樾与肖长悦从小就打成一片,要说至交好友,倒是祁樾更为实在。”陆辰淼回予一礼。
“是么?”姬雀因目光在陆辰淼,祁樾,还有肖长悦三人之间流转,意味深长说:“原来祁樾说的阵修竹马就是澈儿啊。陆少主不必谦虚,你对我家澈儿的关怀,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尤其是那枚水润剔透的蓝玉髓,价值不菲吧?”
祁樾一拍大腿:“前辈好眼光,这可不是普通的蓝玉髓,乃清芷殿传世秘宝,据说有护安康祈富运之神通,陆公子将此物赠给长悦,足见其心意深厚!”
姬雀因勾了勾嘴角:“祁公子说的是,姐姐总在书信里跟我说,长悦这孩子,从小身边就没几个朋友,现在多了个陆公子,实为一件美事。”
“差不多可以了啊你们几个,我人就在这呢,就当着本人的面议论上了?”肖长悦吃下陆辰淼递来的药,内息基本平稳下来:“先别讨论有的没的了,叶凡青不见了。”
此刻的叶凡青,已经成功拦下叶重戈去路。为了拖延时间,找了个借口,说要给他展示完整的归根十三式。他从第一式开始,不间断给叶重戈展现自己的苦练成果,越往后,叶重戈越发惊叹不已。
集叶堂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破空声,整把金灿灿的长枪长足半丈,难以把控,在叶凡青手里却行云流水,翻旋转刺,招招一气呵成。
直到第十一式。
叶重戈睁大双目,略显难以置信,他明明还没教过最后三式,叶凡青怎就用的如此熟练?
叶凡青自顾自做着剩下三式。这三式远比前十式来的困难,叶凡青显然比较勉强,但依然咬牙完成每个动作,不管怎么说,已经彻底超越历代掌门少时。
“噗呲!”
归根十三式的最后一个动作落定,一股温热湿润的液体喷溅叶凡青满面,他毫无防备,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什么,直到液体沿着额头流到睫毛,又顺着睫毛从眼前落下。
一道红色的东西从视线中闪过,他立即明白此刻满脸的是什么东西了。
可是,好端端的,哪来的血?!
他缓缓抬头,首先看清衣服上熟悉的线绣纹路,紧接着,就是一片深到发黑的血窟窿,而造成血窟窿的,便是他那把,在阳光下烁动锋芒的长枪。
挑阳,就是他这把枪的名字。
不过眼下挑阳,挑的却是叶重戈还未停止的心跳。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静止,叶凡青瞪着自己握枪的手,顺着枪柄到血窟窿,再到叶重戈的脸。
叶重戈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到像根本感知不到贯穿的疼痛。
“爹…我,怎么可能…”叶凡青双唇颤抖,哆哆嗦嗦地松开手,翻江倒海的惊恐致使他节节后退,迫不及待想远离这个噩梦。
白光外,一群伤得七七八八的人正一筹莫展,把半边天都映亮的白光开始逐渐消散、淡退。随着光线丝丝抽离,光团里面的景象很快显露在几人眼中。
风盘上的人,皆惊诧万分。
叶凡青手里捏着一把利刃,细看,就是一把长枪的枪锋,又狠又深地扎在叶重戈心口,血森罗花芯破裂,心血和叶凡青被刀刃割破手的血混杂一起,缓缓往下淌。
肖长悦又惊又悲,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姬雀因也傻眼了,在场谁都不会想到,最后了解叶重戈的,会是叶凡青自己。
他方才只觉眼前蓦然又涌上强光,只是一刹,集叶堂的画面刷刷退去。叶凡青以为方才只是个噩梦,是他太害怕失去叶重戈,才会被噩梦侵扰。直到手掌间粘稠温热的触感,令他心下一怵。
叶凡青缓缓抬头,早已眼泪纵横。
“青儿,从今往后,你就是叶湫派的掌门,你莫要学爹,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力量。你从小就勤奋踏实,一步一步练就这归根十三式,叶湫派建立以来,在你这个年纪就习熟十三式的屈指可数。爹这辈子,做了太多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叶湫派的事,爹只希望,你能重新带领叶湫派,成为苍境西疆,无可取代的仙门之首。”
叶重戈心口的血森罗失去宿主心血的滋养,迅速萎靡凋零。失去血森罗茎枝的支撑,叶重戈无力地跌落。
叶凡青也跟着一块跌落下来,距离地面足有几丈,像叶凡青这样身受重伤的玄修,不至于摔个半死,也得十天半个月卧床不起。
这种情况完全出乎意料,众人还在震惊中没完全拐过弯来,等反应过来时,就算祁樾催出风盘也来不及了。
就在叶凡青即将重重摔在地上之际,砖缝间奋力钻出一根细嫩的血森罗藤,缠绕住叶凡青的躯干,然后轻轻放在地上。
做完这些举动,茎藤很快就散为一抔灰屑。
与此同时,叶凡青身边传来一阵闷响,是一团杂乱无章的血森罗藤从半空落下,茎枝包围间,叶重戈平静地躺着,胸口血瘀大片,没有起伏,已经断气。
几人对视一眼,谨慎地走近。
“长悦,此物为何?”陆辰淼发现叶重戈掌心里滚出一个东西,只有指节大小,乌漆麻黑的,看上去像颗黑豌豆子。
肖长悦仔细一瞧,心中立刻有浮上答案:
“森罗种!!”
“森罗种!”
二人同时想到答案。
一旁,叶凡青本就带着重伤,再加上叶重戈勾结魔孽,又被他亲手杀死对打击,身心俱崩,倒在血泥上,昏迷着。
姬雀因上前为其诊脉,叶凡青没有大碍,就是过度疲劳,又遭受剧烈刺激,需要抓紧疗伤吃药再修养几日,现下不省人事,自然是不能跟着他们去找潺娘。
“我们当中唯有姬前辈较通医术,有劳前辈先带着叶少主回去,安顿好人,至于潺娘,就由我们四个去应付。”慕青晷提议。
“不妥,太危险了,”姬雀因立刻否决:“潺娘修为虽不及我,但对付你们几个绰绰有余。光光你们四个去,澈儿又无暂时法动用玄力,太以卵击石了。”
二人意见正分歧时,肖长悦扯了扯陆辰淼的衣角,随后走向叶重戈尸体旁,陆辰淼见状,轻轻跟了上去。
缠在叶重戈周身的血森罗尽数枯干。陆辰淼用天潋把枝条砍开,肖长悦蹲下,捡起地上的森罗种:
“叶凡青不是说,叶重戈以为这种子是潺娘秘术炼成的灵丹妙药,把他吃进去了,怎么他手里还有一颗。”
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认为是叶重戈利欲熏心,一颗“灵丹”不够,还多捏了一颗准备随时吞下肚去。
肖长悦把他捡起来,捧在手心翻看,希望能从里头找出线索。可他足足瞅了一炷香时间,都没发现任何蹊跷,这粒种子如同周围所有枯死的血森罗一样,死气沉沉。
陆辰淼一直在旁边,紧张地盯着肖长悦和他手间的东西,深怕出什么问题伤到后者。
只是肖长悦把种子都翻烂了,也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要换做祁樾的暴脾气,直接把种子捏爆都有可能。
恰巧,二人便听见不远处祁樾对姬雀因说:“前辈大可放心带叶凡青回去疗伤,这屹立八百年的叶湫派,如今就只剩他这一簇独苗了。虽然我还是看这小子不爽,但得把人救了,才有我报仇的机会不是?至于潺娘那边,您更不必担心,圣山派来支援的弟子即将抵达邻疆城外,不论她有什么阴谋,结果都是被咱们捏爆!”
肖长悦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紧接着,一股热流从手心出发,顺着手臂经脉快速向上流淌延伸,霎时就灌进识海里。
他怔神几秒,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第一反应想运转内力,把这不速之客驱逐出去。转念一想,这东西进入他识海时,身体没感到一丝不适与抗拒,好像与其他玄流融为一体。并且进入识海后,识海对此没有排斥,可见这股东西没有恶意,反而令肖长悦觉得识海充盈。
蓦然,一阵声音在识海中响起,肖长悦听见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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