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顾雪枝失踪的第十年,也是顾此间离开顾家的第六年。
本来,这不该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对这个三两年王朝更迭、**年修士飞升、一百年天界大变再建新制,偶尔还会有异界碰撞一群稀奇古怪的魔法师带着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当交换生的世界来说,仅仅一个小小的家庭矛盾两子叛逆,连成为茶余饭后的八卦,都不如所有门派一夜间消失的桃子新鲜。
可这事说来也怪。
顾家那个小弟顾雪枝,本来是个安静性子。
先不提他那个虽然不爱说话做什么都静悄悄,但实际上会把夫子预备的教书换成浪荡话本、被人欺负也不说什么只是会把人吊在后山那棵千年老树上让他们道上三天三夜歉的恶魔性子。
他确实……呃,不作妖的时候只会跟影子一样跟在他兄长的身后,当他哥那只不听话也不可爱的小尾巴。
他最开始消失的时候,其实没人注意到。他朋友没有,仇人吧……其实也没有。毕竟他闯的乱子,基本他哥都给他摆平了。顶多会有比较熟悉顾雪枝的人以为,哦,顾家这位不受喜爱的小少爷又翘课了!
所以自然,告知世人顾雪枝失踪的是唯一和他算得上亲近的兄长顾此间。
于是这事奇怪的第一个地方来了。
2.
据闲得无事的人推算,应该是顾雪枝消失的第三天。那日早晨,时候尚早,山里空气还泛着冷。
顾此间从书阁出来,脸上带着温润笑意和早起上课的学子们打着招呼,随后推开书院的门,上一秒还向那些打着瞌睡的学子说了声“打扰”,下一秒就用那把认他为主的定山剑划破了正在教书的他爹的喉咙。
现在问那些看到那一幕的学子们,他们都会脸色一白取出自备的布袋吐出来。
山外人只知道当时百年不开山的顾家第一次破了例,夫人亲自下山请来避神谷的神医,所有方法都用了一边才把顾家家主顾江山救回来。
山内人却知道顾此间只用力道划破了顾江山的喉咙,又封了他爹的修为和脉络,以一个极其刁钻、极考验人的修为、功底的方式完成了一个除他外无人能成功的酷刑。他一边让自己的父亲肯定能活下来,一边又撕下书本一页坐在蒲团上擦拭剑身。
长老们冲过来,有喊“大逆不道!”要镇压顾此间的,也有跑到顾江山跟前念救急术的,全都被捂着喉咙的顾江山喝声制止。而全程,顾此间都如同局外人,一直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都别动!”顾江山一吼,血又流了一大堆。
周围的人都被顾江山的威压镇住,只有通过法阵到达此处的神医和焦急的夫人跑过来搀扶起他。
顾江山直起身,神情落寞许多,也苍老许多。他叹了一声,放缓了声音说道:“雪枝是自己离开的,我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这时,顾此间总算抬起头。他像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似的,挑了下眉梢轻轻问道:“你觉得,我会比你晚知道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暗自瞧向身边人,确实有两日山内都很安宁。
“唉。”顾江山又叹一声,他摇摇头,“是我不对,我考虑太少。”
“考虑太少?”顾此间听闻这话,笑容愈发温柔。
他双腿盘起,手支在下巴上,闭上眼睛细细品着顾江山的话。再睁眼时,神情柔得能哄得姑娘们心醉,眼底的冷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僵在原地——上次他这样笑时,是下山镇压祸乱世间三百年的尸疫病祸主。
那日,那位祸主连带着他三百年来感染的所有疫尸的血染红了那片魔域所有的土地,自此千百年寸草不生,只余枯骨。
“是你不对?”顾此间站起身,向顾江山走去。
他每靠近一步,所有人就后退一步。那不是出于自愿,而是顾此间的威压逼的。
除了一发不言看着他走过来的顾江山,只有夫人挡在人面前呵斥道:“此间!你这是发什么疯!”
顾此间看了眼夫人:“我要是真发疯,他现在就算死了我都能让他开口说话。”
他走到顾江山跟前,俯视他。定山剑悬在半空,这次却在顾此间头顶上。
他声音很缓,对顾江山说:“你有什么脸说不对。”
“我六岁那年,你把一个婴儿带回山里,对我和娘说以后他就是我的弟弟,要我好好待他。
“十八岁那年,你把我和他扔到百兽谷的蟒蛇渊里,说一百天后再来接我们。
“为平战乱,安苍山开山那年,我卷入战场,你告诉我雪枝不见了。
“世间乱象太平,你指名雪枝当异界的交换生,他被困在时空罅隙里你却毫不知情。”
顾此间一字一句都咬字清晰:“爹,你最不该说的就是不对。可是你更不该说的,是你后悔了。”
顾此间基本上没有不笑的时候。因此当他彻底冷下脸,人才会想起来他一直走的是什么样的修罗路。
“我其实不恨你,也不恨娘。修士本就是走离经叛道之路,亲缘关系对我们而言不过锦上添花。”
“但是雪枝不一样啊,雪枝是我的‘孩子’,不是你们的。”
“他饿极喝的羊奶是我找来的,穿的衣服是我买的,功课是我教的,每一次跟我分开都是我接他回来。我和他都被蟒蛇咬住的时候,他从蛇堆里爬出来说要和我死在一起。我跟着军营行动的时候,他成了个小叫花子追着我的踪迹找到我,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扑进我怀里说他好想我。”
他明明没有动,周围人的头却越来越低,有些修为不够的人已经吐了血。顾此间调动法术,定山剑的剑意刺进他体内。
顾江山嘴唇咬出血,他感受到身体五脏六腑都被粉碎的痛,神智却很清醒它们分毫未伤。
顾此间恍若未闻,他仿佛陷入进自己的世界,问顾江山:“所以你怎么有脸自居父亲的身份,告诉雪枝我和他只有一人能活呢?”
他打开了每个人的感官,威压压迫着安苍山内所有的生物,逼他们站在原地听见这遭极了的腌脏事:“你在我和雪枝体内种了共生蛊。”
话音刚落,人们看向顾江山的表情全都变了。
共生蛊说为“共生”,其实是“独活”。活下的一方会继承另一方的所有力量,同时活下的那个一生都被困在两人初遇的位置,至死方休。这蛊虫尤好亲昵之人的血脉,若入蛊人以兄弟手足、亲朋伴侣相称,则力量翻倍。
这只有一条活路的无解蛊毒被顾家家主下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若目的只是为了弑子保己,倒能让人光明正大朝他啐一口唾沫。
可偏偏这是顾家家主,偏偏这里是定苍山。是定住世界命脉守护天道秩序,无论是和异界的碰撞,还是世间动荡,只要它不倒这个世界就能经久不衰的定苍生万物之山;也是代代守护定苍山,非世道祸乱、江山不稳龙脉破损不出的顾安稳世间之族。
所有人不敢吭声,眼珠子转了一圈看完顾江山又看顾此间,心里对这两人的想法都有了揣测。
笑话,能进定苍山的都是何等人物,他们能想不明白顾江山究竟是何居心吗?护苍生不假,顾世间不假,可他就一定要把共生蛊下在自己这个不世出却天下皆知其凶名的儿子身上,把他困在山中就此一生。
这不就是护顾家的血脉么?
每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顾江山打的主意,也自然能明白顾此间让他们都听见的意思。
他要听见的人都说出来。这“说”可不是什么张个口就能结束的事儿,而是要他们说给山外的所有人,连天界、异界,甚至山下那棵劈了一半的歪脖子树都要知道。
所以问题来了,顾江山和顾此间,他们得罪得起谁?
3.
顾江山一开始就明白了顾此间的意思。不过明白不代表他就心甘情愿顺顾此间的意。
他祭出顾家法阵,锁链破土而出困住顾此间的身体和他头顶上的定山剑。一根尖刺从天而下,贯穿顾此间的身体,天道睁开眼睛,将顾此间牢牢锁定在法阵中央。
神医看准时机,催动内力缝合顾江山的喉咙。
顾江山扶开夫人的手,对顾此间说:“我和你娘任由你们自生自灭,我们确实没脸说我们不对。但是此间,我已寻到共生蛊虫的天敌。你再等我几年,我定能解开你和雪枝身上的毒。”
他抬高声音,向众人道歉:“诸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小家事将你们牵连进来。若各位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向我提出来,我顾家虽不如以前昌盛,但天上地下,好赖还是能说上些话的。”
好哇!要不是他们还被威压压制着,真想鼓掌对顾江山说一句:不愧是家主!有你这样的脸皮做什么不会成功!
“哇。”顾此间的声音从层层锁链中传出来,“你怎么还是喜欢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后山天象大变,惊雷滚滚,隐隐有几只通体橙黄的雷鸟张开尖锐的喙啼叫。
定山剑的寒气冻住锁链,剑身如烈日灼心,分出六个分身虚虚指向天道之眼。
没有人看清,顾此间是如何做到的。他只是说了一句话,现在就干干净净地踩在那层层锁链上。他将一根锁链抓进手里,锁链缓慢游动,隐隐能看见它漆黑的鳞片,发出“嘶嘶”的声音。
顾此间坐在这些锁链上,说:“要用龙脉困住我,就要想想它也可能会被我困住。你说,我要是折上一根,世道会变成什么样?”
“开玩笑的。”顾此间笑着叹了声气,“别把我想成疯子,我是顾此间之人,不是混世魔王。”
他说:“你真觉得雪枝会在意你吗?你说了你别老是自居‘父亲’的身份。这共生蛊虽然麻烦,跟你这自以为是比还是不值一提了。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你不知道?”
他一步步踩着锁链下来,对他又一次被割开喉咙的爹说:“站在权力中心,思维跟老爷子似的固化成这样,真是没用。连山下究竟是什么样都不肯看一眼的人,当得了家主吗?”
顾此间收回威压,向被自己牵连的人道了声歉。
他眯着眼睛,向各位宣告:“烦劳各位告知世人,这定苍山的顾家家主,要换人了。”
不建议信外人眼中看到的顾雪枝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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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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