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定苍山开山一年后,昏君下位,再建旧制。然新制难立,群龙无首,短短十几年内又是几个王朝更迭,却皆因曾共为掀杆而起的同伴,未曾有过战乱。又是几年,谷物丰收,人间趋于稳定。
他们编撰戏曲撰写书目铭记之前所有,将贡品祭拜在台子上,奉顾此间为拂尘仙君,尊顾雪枝为玄虚境主。
这话让修士们听到的时候,他们都没忍住,真情流露道:“您没事儿吧?”
顾雪枝是怎么破境的不知道,但是顾此间杀了祸主和所有的疫尸,将魔域原先那片地方全都用血屠了一遍,血雾千百年内不散成了禁地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要不是顾家夫人莺护迁移了龙脉,他还能要把修界天界的人都杀到一定数维持制衡呢。他那座闲来无事堆成的尸骨塔,现在还悬在每个曾动过心思的人心里头,每每有异界的人来问,都吓得面色苍白。
待世间乱象初定时,一堆学子聚在再度开课的学堂门口,趴在门缝里看正温习功课的顾此间,心说我何德何能和顾此间坐在一个学堂里,有他在我们还能出师吗?有他在我们的功课是不是每天都要挨批?
结果夫子刚好就站在他们身后,卷起课本给每个人脑袋上都敲了一下,说:“你们的好奇心若是有一分用在学习上,能有现在这样子吗?”
于是学子们哗啦啦进去,才看见挂在窗户边上玩倒勾的顾雪枝。他手里捧着话本,听见夫子要他回自己的课堂,什么话都不说从窗户那儿跳下去,噔噔噔跑了。
学子们转头问顾此间:“你弟弟就这样吗?”
顾此间闻言,笑下说:“嗯,很可爱。”
19.
再回定苍山后,学堂重开,顾江山改天象而负伤,其妻莺护代其管理山内事务,又是个雷霆手段。
顾此间懒得听那些门派的挑拨,待在学堂里陪顾雪枝闹腾。
顾雪枝这次又回学堂,性子比以前还皮了很多。他对认知世界的方式好像又有些变化。以前,他喜欢静静坐在那儿,听夫子讲话,看书看人看世界。现在,他喜欢逗弄任何出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无冤无仇的嘛……逗几下也无妨。他对这世界的兴趣又上了一层。
其实如果真有人问下去,问顾此间说你弟弟这是害羞吗?你确定不是蔫坏?
顾此间就会用顾雪枝说话的口吻回答说,讨厌他的人,他为什么还要跟他说话?真当他稀罕啊。
但是还真没人敢问顾此间。毕竟他们确实讨厌他。至于他们真正讨厌的、看不惯顾雪枝的原因是什么,就更不敢告诉顾此间了。明眼人都知道,顾此间就算再不喜欢顾雪枝,顾雪枝真不是顾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明面上说顾雪枝任何一句不好。
因为他是顾此间的弟弟。
他们以为顾此间和顾雪枝的关系不好。但事实上,顾雪枝和顾此间两个人之间,确实有些变化。
这变化在顾雪枝身上。
他一边黏顾此间黏得死紧,一边又跑去找顾江山,说今年异界交换生的名额还有吗?我要报名。顾江山本就不知如何对待顾雪枝,如今顾雪枝找上门来,他又一句话说不出来。还是莺护出来,说今年和我们交换的学院风评不好,无人报名,你想去便去。她问他,你跟你哥说了吗?
顾雪枝眼珠子转了转,笑得甜甜的说:“没有——”
他给莺护和顾江山手里塞个护身符,蹦蹦跳跳走了。
顾江山待顾雪枝走后问莺护:“风评不好你还任他去?”
莺护品了口茶说:“不愧是‘江山尊’,管得真宽。雪枝是此间管着的,咱们都没管过他们,何必此刻假惺惺关怀?”
于是顾雪枝去了。
这一去,就是三两天一次来自异界学院针对交换生顾雪枝的控诉信以及维修单。那些信顾此间没看完过,毕竟顾雪枝给他写的信太多了,每天都拿着传音法器喊他哥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恨不得把自己多长的几根头发都给顾此间讲。
“顾锅锅。”他叫顾此间的小名,他说:“我的右腹好痛。”
他说:“我不当你弟弟了。”
“为什么这么说?”
顾此间把顾雪枝从时空罅隙里拖出来,问道。
顾雪枝五感被封住。
他被时空罅隙卷进去的时候,完全有能力离开。可是他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久到罅隙快要关上,顾此间扯开一个大洞才把他拉出来。
顾雪枝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不过顾此间说的话他不听也都能知道。
他说:“哥,你离开我过得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好,感觉自己已经疯了。”
世间天地制衡,分天阳地阴二子,二子相依相生。然而,相依相生并不意味着,他们仅能彼此相依。
天道给予每个人机会,尤其偏爱它的两个孩子。羲和赠其子名为“此间”,望他如秋山时节的日光,观世间而游世间景,来去自如。望舒赋其子名为“雪枝”,愿他为月下雪初融的枝头,发觉渺小不可观之景,孤芳自赏。
可这两个孩子,却把两个完整的灵魂撕扯开,拼成一个完整的人。
顾雪枝想不明白。他倒在顾此间怀里,说:“如果你现在说,你要离开我,我会觉得很好笑。你离不开我啊,就跟我离不开你一样。”
这世界对顾雪枝来说,很大,也很小。大是因为他太清楚这世界之中、世界之外的岁月如梭,小是因为顾此间。他是汲取顾此间身上的养分生长出来的东西,是离开顾此间会死的怪物。
他遮蔽了顾此间的眼睛,将他从一开始就禁锢在自己身边。于是他为人仰慕、万众瞩目的哥哥,从此只有一个归宿。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吗?”顾雪枝的声音充满疑惑,“可是你早在诞生之前就该属于我啊,不会有人比我更好,你合该爱我。如果有谁要从我身边夺走你,我会把你缠得再紧一些,即便我知道你不可能离开我。”
可是顾雪枝,又何尝不是只有顾此间呢?
“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的隔阂。就连我和你中间那个‘和’字,我都觉得是阻碍。顾此间,如果你开那个口,如果你说那个字,我会跳到你身上,头点得比狗都快。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不甘心?”
我这个光风霁月的、天之骄子的哥哥,这个天下闻名的拂尘仙君,这个举世无双的顾此间,却在我这里沦为了“只有”?
这天下之人都在能看见的世界里,认为你是最独特的。可是我呢?我看这世界,物入我眼中却为无物,只有顾此间一个。顾此间成了这个世界中我唯一能选的事物,成了“只能被选”的存在。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他该是观世之人唯一所爱的枝头雪,不该是只观枝头雪的人只能爱的枝头雪。
他抬起手,问顾此间他搂到他了吗。顾此间说你正抱着我的头呢。
顾雪枝笑,说哥对不起,我不该闹脾气的。他说你不能讨厌我,我爱你。然后他又哭了,换成顾此间搂着他。他说怎么办啊,你教教我吧,我想对你说我最爱你,我只爱你,可我不想只能说我只爱你。
右腹的蛊纹跟顾此间左腹的一般大小。它们共鸣着,发着热继续在身上生长。
区区一个蛊虫,有哪个能耐得了羲和与望舒之子的躯壳?它们早在顾此间和顾雪枝两人的力量觉醒时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这如今明灭可见的纹路,究竟是因何而起?
20.
自顾雪枝被顾此间从罅隙中捞出来后,学堂的人对顾雪枝的不喜又增了些。
顾雪枝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而还变本加厉,闯祸的本事更上一层。他听课的态度不再认真,反而移开了课本经常偷溜下山。他问夫子:“我既已知观世之法,何不用之而观世界?”于是夫子也不罚他了,放他离开。
他总是在顾此间给他收拾摊子的时候吐吐舌头,悄悄对顾此间说:“我今天还是只能对你说我只爱你。”
于是顾此间伸手捏顾雪枝的脸蛋,说:“顾盐块你真是,让我拿你没办法。”
没人知道,顾此间是真的享受,他觉得顾盐块这样实在是好可爱好可爱。
只是顾雪枝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并不可爱,一点也不讨喜。有几个实在气极上头的学子什么也不管了,去找顾江山。顾此间放任纵容,莺护压根不理,顾家家主的顾江山竟成了最好说话的人。
他们敲开顾江山的门,字写得洋洋洒洒向顾江山揭示顾雪枝的顽劣行径。
然而顾江山将信细细看完,却问他们:“你们为何讨厌顾雪枝?”
告状的学子们一愣,心想这是什么话,我们讨厌他当然是因为……是因为……
“是你们最先排挤的顾雪枝,是你们说他是此间的弟弟,应该懂事听话。你们冷落他,给他冠上顾此间之下的名号要他风霜高洁,甚至打上替此间教训教训他这个弟弟的名义。你们当真是看不惯顾雪枝,还是看不惯顾雪枝站在你们得不到的位子上?”
顾江山看向面前几个面色欻白的学子,终是颤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说道:“回你们的宗门罢!我会说明原因的。”
学子们掐着嗓音说不要,却被顾江山的威压推出门外。
房间里,顾江山忽然嗤笑一声。
他声音颓丧,自言自语道:“我父亲曾告诉我,我是将来的顾家家主,就一定要护顾家周全,护苍生世间。他说,我是被顾家禁锢住的囚徒,是苍生之下被剥皮抽筋的生之路。”
他说:“可是爹啊,我当不了人,当不了路,只是个一叶障目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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