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娘娘留下那道符文后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阿泥说话。阿泥虽然因为刚才的事不大开心,但毕竟崇拜了狐娘娘好些年,本来是不怎么情愿地和她说话。但狐娘娘见多识广,没说几句,心中的阴霾就全被拂去了。
摇身一变,周身不畏强权的气质荡然无存,又成了那只犯痴的小狐狸。
师傅趁着没人注意冲我招手往外走。
我跟她一路穿过几道回廊,到了亭子里师傅招呼我坐下自顾自变出一张棋盘,言简意骇道:“跟我下一局。”
纵横十九道,玲珑三百棋。
偏我是那个冥顽不灵的臭棋篓子。
师傅执白,落下一子后随意问道:“历练百年,红尘如何?”
“红尘多纷扰。”我紧跟一棋。
这答案似乎在师傅意料之中。
“画皮学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我在一个叫四方城的地方开了个铺子。”
师傅抬眼:“单是画皮?”
“白天卖画,晚上画皮。”我道。
“你的道我不多问,也讲不了什么心得。这次回来还走吗?”
师傅捻棋的手顿了一下。
我避而不答,只是道:“我的铺子挂的牌子是暂歇几日。”
这就是要回去了。
师傅轻笑一声料到了这个答案。
“没关系,昆仑永远都是你的家。”
“我知道。”我点头。
顿了一会又想起来一个事,道:“师傅那还有缝衣用来养护的东西吗?”
“多的是,回头你自己去拿。”
我坐着不说话。
师傅看我一眼,道:“又有什么坏主意?”
知我者莫若师傅。
我难得有些犹豫地道:“缝衣嫌弃自己的名字,它身上的铭文还能改吗?”
“改是能改。”
听到这句,缝衣在我袖子里兴奋得滚来滚去。
但师傅下一句话就给它泼了个冷水。
“但是很麻烦,一是材料不够,想要集齐又要过个几十年;二是那炼器用的炉子炸了,到现在都没修好。再者,这种含天地灵气的法器从起名的那一刻就跟这两个字有脱不开的缘分了。与其改铭,说来重炼一个更简单。”
缝衣呆呆地躺在袖子里,湿润的笔尖隔着衣料抵住我手心,洇了一片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伤心透过湿意传来。
我隔着袖子轻捏它的笔尖以示宽慰。
“在昆仑多待一些时间吧,我记得你还有个朋友,她最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师傅把棋子扔回青玉瓷盘,黑白棋子敲在瓷盘里“叮当”一声响。
我们回去时狐娘娘和阿泥聊得正在兴头上。狐娘娘轻饮一口茶,放下茶盏对我道:“好久都没回来了,去四处看看?”
说着又俯下身挠挠阿泥的下巴问道:“小客人要不要去?”
“当然!”
阿泥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晃去。
我和阿泥走远后,师傅看着我的身影道:“高了点,瘦了,穿得衣服只能算得上合身。下棋还是没长进,依旧是个臭棋篓子。”
说着说着不知道想起哪道伤心事,叹气道:“也不知道多待几天。”
“你这昆仑山冷就不说了,方圆百里除了西王母的青鸟荒得连个鸟叫都没有。”狐娘娘折扇展开,挡住一半的脸和善地道,“红尘多有意思。”
想起阔别已久的人间,师傅轻轻笑了两声,双袖迎风而展,清瘦的背影一如当年挽天颓。
上古修行者众,有一人从世态炎凉中悟得大道,行补天之举,得大福报,飞升成仙。
若论谁最懂红尘,再不能越过眼前这位。
昆仑山的景色千年如一日,年纪小的时候师傅还会费心用灵力虚拟出四季周转的景色。如今到处都是冰封雪裹的,放眼望去一片浑白,没有多大意思。
令阿泥啧啧称奇的唯有庭中一棵终年不败的桃树。
我走到水潭边用银环敲了敲冰面,池子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可能这次遇不到了。
只好在一旁的雪地上用灵力凝出几个字,此去经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当年教她的那些字。
阿泥用爪子拨弄着池水,忽然凝神看了许久,扭头对我道:“这池子下面有好大的黑影。”
“嗯,师傅经常把练废的丹药扔里面,天长日久养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精怪也有可能。你离池子远点,小心受伤了。”我蹲在地上拿了个手帕兜了一捧雪。
穿过庭院我熟门熟路地打开师傅的内库给缝衣挑东西。
缝衣还沉浸在方才的打击里久久不能自拔,被我碰了一下只管装死。分不清它喜欢什么,我就只好都带着。
该分离时,抱着沉甸甸的包裹站在空荡荡没有人气的院子里,我愣了一下。
昆仑不是没有我留恋的地方,刚下山那几年我连梦里都是昆仑的新雪吹过我脸庞的场面。
但此时此刻,我竟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我前两百年都是循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前行的,在昆仑学画皮,专心修炼,到了人间参悟红尘,争取早日回昆仑。
当我回到阔别已久的昆仑我却罕见地停下了脚步。
我问阿泥:“你想留在昆仑吗?”
阿泥漫不经心地道:“留在这住几天吗,当然好,我还没看够昆仑的雪。”
我摇头道:“是留一辈子,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
阿泥静静地看着我。
我明白它的意思。
红尘未了,不拜罗汉。
过往和未来的取舍里,它给出这样的答案。
这样静谧安定的眼神让我安心下来,我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那咱们在昆仑多待几天,等看够了再下山。”
阿泥矜持地点头。
这几日我们玩的很开心,阿泥和师傅相处的不错,她老人家大概没有见过这么古灵精怪的狐狸,因此对阿泥另眼相看。
在一个寻常的夜晚,我把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师傅书房里,抓了路过的仙鹤下山。
昆仑山下的身影一如百年前。
只不过,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和一只雪白的狐狸。
四方城里,柳公子半夜听见敲门声。
它睡得正香一点都不想管,敲门的声音停了一阵,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给你带了昆仑的雪水,不开门看看吗?”
你们的到来,让枯惹再不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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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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