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崇宁住进梁喜家那年冬天,她十四岁,他十五岁。
学期即将收尾,梁喜像往常一样搭公交车回家,刚进小区就撞见梁辰义,他左手拉行李箱,右边站着路崇宁。
几个月不见,路崇宁的个头儿窜得比梁辰义还高,模样倒是没变,眉宇间的倔劲儿和傲气不减,他怀里还抱了个黑色相机,梁喜在他家见过,死贵。
“喜喜,过来,叫哥。”
哥?不是一直直呼大名吗?
梁喜嘴巴抿得严实,摆明了不想叫。
梁辰义有点尴尬,“小宁从今天开始住咱家。”
“他家房子大得都能跑火车了!为啥住咱家?”
路崇宁家的别墅梁喜和信航去玩过好多次,前后都有院子,尤其后院外是一片国有林场,有次梁喜不小心跑到林子里走丢,还是路崇宁把她找回来的,当时梁喜脸都快哭花了,路崇宁把她带到自己房间,掏出一盒梁喜从没见过的巧克力才把她哄好。
“你哪那么多问题!回家去!”
梁辰义冲梁喜喊完,不忘拍拍路崇宁肩膀,给予安慰。
梁喜看了路崇宁一眼,转头往家走,马尾辫一晃一晃,倔劲儿也不遑多让,完全不给梁辰义面子,她想不明白路崇宁爸妈为什么把他交给一个酒鬼,而不是交给家族里其他亲戚。
梁喜的冷漠对等换来路崇宁的冷漠,于是两人谁也不理谁,同在一个屋檐下,却过着毫不相交的生活,上学各走各的,回家也不讲话,梁辰义看出两个孩子不对付,撮合几次没成功便放弃。
他私下跟梁喜说,路崇宁本来要去省城最好的私立高中,现在去不了了,梁辰义把他弄到附近的二中,也是梁喜初中院校的对口高中,教学实力虽然和一中没法比,但也不错。
路崇宁刚来家里时很多事都不适应,他甚至不会洗衣服,梁辰义教他用洗衣机,教他用燃气灶,甚至于如何坐公交车。
以上种种,梁喜仿佛看到一条界线横在她和路崇宁之间,无比清晰,难以跨越,本以为这道壁垒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人同校。
......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大雪从早上开始下,公交车、私家车堵得鸣笛遍野,梁喜饿着肚子出门,又饿着肚子考完最后一科。
食堂饭卡没钱了,梁辰义喝醉了没给她,幸好晚上班里有聚会,怎么都能填饱肚子。
学期结束,班费还剩一些没花完,有同学提议拿这些班费出去玩,少数服从多数,一拍即合。
扎堆涌进ktv包厢,有的同学争抢着点歌,有的围在掌握“财政大权”的班长身边,想让他给自己点瓶可乐或者薯条,梁喜则坐在角落,打算有什么吃什么,吃饱就回家。
过了会儿,包厢门打开,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进来,咬着哈密瓜的梁喜愣住了。
站在面前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不是别人,而是每天和她井水不犯河水的路崇宁,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梁喜依然熟悉他,熟悉他的身形,他的眉眼。
梁喜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可路崇宁帅得太突出,在学校八卦圈里很有名,马上有同学认出他,“你勤工俭学啊?怎么ktv还招未成年呢?”
路崇宁一声没吭,放下托盘里的啤酒、饮料和小食,转身离开包厢。
同桌拍拍梁喜,每次她说悄悄话之前都要拍梁喜一下,习惯性动作,根据力度大小,内容也不一样。
这次拍得有点重,梁喜正吃东西呢,呛得咳了两声。
“你知道路崇宁吗?”
梁喜含糊不清“嗯”了声。
“刚才进来那个服务生就是,好帅啊!”
“还行。”梁喜抓了把瓜子,闷头嗑。
同桌有点惋惜似的“啧啧”一声,“听说他家里出事,爸妈跑到外地去了,要不然他不会出来打工,咱们学校的计算机教室是他爸出事前捐的,学校为了表示感谢,免他三年学费。”
见梁喜愣神,没给回应,同桌又问:“你好像不感兴趣呢?”
“感兴趣。”
梁喜自己的生活过得相当一般,听到别人相似的苦难的确兴趣不大,但路崇宁不一样,因为这个人住在梁家,梁辰义整天叫他“儿子”,名义上也是梁喜她哥。
“路崇宁哪班的?”梁喜不是为了装,的确不知道。
“高二一班。”
“重点班?”
“可不,好学生呢。”
梁喜不知道路崇宁每晚学到几点,反正她睡的时候客厅灯还亮着。
“感兴趣可以,可别动心啊!还记得五班的彩彩吗?听说她和一个高三的男生谈恋爱,结果那男的刚上大学就跟她分了,在寝室又哭又嚎,谁劝都没用。”
“......”
动个屁?梁辰义最近琢磨要把路崇宁弄自家户口本上,梁喜要打他的主意就是乱/伦......
“喝可乐吗?”梁喜给同桌拿了一罐。
同桌摇摇头,“不爱喝,一股子怪味,也不知道那帮男生为啥那么上瘾。”
她俩这边聊着,侯海东起身走到门口,开门把头探出去,“诶!服务生。”
路崇宁听到喊声从走廊一端快步走过来。
侯海东指指屋里,“帮我们把酒启开。”
路崇宁从工服口袋掏出瓶起子,进屋问:“开几瓶?”
“全开!”
好不容易放松一次,班里同学都憋坏了,逮着机会绝不放过。
梁喜觉得侯海东是故意的,故意让路崇宁暴露在这些同学的目光下,以彰显他们之间命运反转后的落差。
被审视、被议论,堪比精神上的凌迟。
梁喜忽然想起来侯海东刚开始追她的时候同桌跟她提过,说侯海东之前喜欢一个女生,但是那个女生却喜欢路崇宁,所以侯海东心里多少有点不忿,刚才那一举动算报复吧......
青春期的情感总是不善于隐藏,就像此刻包厢里也有两对暧昧对象,举手投足都在博取对方注意,又在得到回应时暗暗窃喜。
“来,男生一人一瓶,女生一人一杯,谁都不许躲啊!满上!”
张罗的人也是侯海东,看样子他考得不错,心情大好。
路崇宁原本已经要开门出去了,没想到他又转身走回来,站在梁喜身边,对侯海东说:“她不能喝。”
众人视线集中在梁喜身上,又不约而同看向路崇宁,连正在唱歌的同学也放下了麦克,梁喜没想到和路崇宁的首次交集竟然是他为自己出头。
班长缓和场面,“没事儿,大家随意,喝不了就喝饮料。”
侯海东起的头,他不能让自己掉面,没好气地质问路崇宁,“她不喝你喝啊?”
“好,我来。”
路崇宁刚要去拿梁喜面前的酒杯,有人又说:“你是男的,得喝一瓶。”
小孩儿毛还没长齐,大人的烂嗑倒是一套一套学得挺快。
帮侯海东撑场的是班里一个贼操蛋的男生,叫刘小龙,倒不是因为他成绩不好,而是品行卑劣,满肚子坏水,他指着路崇宁,借此让全班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听说这家店还有那种服务呢,你是不是也做啊?价高吗?”
他身旁几个人哄笑,没等路崇宁说话,梁喜抓起一把瓜子扔到刘小龙身上,“你亲眼看见了?凭什么瞎造谣?!”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生扔瓜子,刘小龙脸上挂不住,他脚踩茶几跳起来,要冲梁喜动手,路崇宁拦住他,说:“酒我喝,你回去。”
刘小龙还想说什么,被班长一把扯下茶几,“算了算了,大家难得出来玩,都别动气。”
梁喜没想到侯海东趁这时把啤酒递给路崇宁,他转过去仰头,很快一饮而尽,喝完擦擦嘴角,放下瓶子,说:“想喝酒随时找我,但不许再找梁喜麻烦。”
路崇宁语气平静,却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震慑力,说完离开包房。
梁喜明晃晃瞪了侯海东一眼,开门追出去。
走廊尽头,路崇宁正和另一个服务生说话,相比对面的人,他身上青涩的少年感格外扎眼,见梁喜过来,他把那人支走。
“没事吧?”梁喜问。
“你有事吗?”
梁喜有点意外路崇宁的镇静,“你出来打工我爸知道吗?”
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梁喜仔细看清了路崇宁的工作服,白衬衫外是黑马甲,西裤尺寸不对,裤脚有点短,布料更是一般,好像和稀了的面,软塌塌的。
高个子贴着墙边,路崇宁低下头,说:“你别告诉梁叔,我不常来,偶尔给朋友替个班。”
“什么朋友?”
路崇宁看着梁喜,明显感觉有人在打破界限。
她解释,“我爸怕你学坏。”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走廊灯光幽蓝,给对话蒙上一层暗语意味。
梁喜走右看看,“你们卖酒有提成吗?赚得多不多?”
“还行。”
她眼神放亮,“我能来吗?”
路崇宁很坚定地拒绝:“不能,你未成年。”
“你不也未成年?”
“不一样。”
十八岁是一道门槛,门里门外的世界截然不同,今天梁喜算切身体会到了。
“好吧,我不说,你记得给我买个冰淇淋当封口费。”
自从梁喜她妈离开后,冰箱里很少出现冰淇淋这种东西,梁辰义经常拿五毛钱一根的冰棒糊弄她,还美其名曰质朴也是一种味道。
路崇宁的视线落在梁喜左边胸口的校牌上,与他的工作牌对比强烈,“你几点结束?”
“不知道,可能九点,九点半?”
他点了下头,“我也差不多那时候交班,等你一起走。”
路崇宁没给梁喜拒绝的机会,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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