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照，爷爷教你杀人的本事，是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不是希望你为了杀人而活。"模糊的光影里董十三的面孔不甚清晰。
"爷爷……"千照呢喃着，她试图用手去触碰爷爷，但是爷爷却飞一般地大步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快来，庇佑我们的望家倒了，我为家主打的那把刀，一定会被认出来……杀手就要追上了，快来！"
千照跌跌撞撞地想跟上她的爷爷董十三，可是她越努力就离爷爷越远，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倒退，"爷爷！等一等！爷爷！"
董十三没有回头，没有停下，只是大声地说话："握紧你的刀！千照，握紧你的刀……"
火红的枫叶轻抚少女的脸，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琥珀色的瞳孔中有些茫然。
柳鱼见她醒来，不再用枫叶蹭少女的脸，而是对着光笑着看枫叶透光的纹路。
千照反应过来，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她和柳鱼已经来到了云国的都城——昭都，然而，城门口的排查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和柳鱼不可能通过。
"老板娘，咱们昭都这又是要排查什么呀？"城外茶水摊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壮汉语气里不乏讽刺地说。
世人皆知，自三公子之乱后，云国的朝政都是由祁王走狗——将军如齐把持。
而如齐，又是出了名的阴险狠毒，他几乎杀光了云国旧臣，连备受云国人敬重的望家，也在初秋时节被灭族了。
如今的云国朝堂上只剩下了迎合他的声音，对于百姓他视如猪狗，云国多矿产，他抓了十万民工为他挖矿，十人三死，可是无人敢有一丝埋怨，只敢在路上偷偷用眼神交流。
"说是除了照例检查以外，还要查十六岁左右的少男少女，"老板娘左右偷偷看了看，又弯下腰低声说："说是后来的大祭司要求的。"
壮汉听了不说话了，只是冷哼一声："后来的大祭司。"
先大祭司在杨城之围里以身殉国，召来大雁泣血使众人免于义子相食。现在的大祭司是祁王从陶国选来，只是他的走狗罢了。
"我告诉过你了，你到了昭都就会明白，从运河南下是一条不可能的路。"
柳鱼压低声音道："跟我一起进地下城吧，我保证那里一定是你最好的选择。不过你不愿意也随便你，反正我会一直帮你的，我发过誓。"
千照没有回答，只是眉头更加紧皱。
进不了昭都的话，她就不可能混进运河的矿船南下祁国，而运河是盘查最松的路了。但是，难道真的要去柳鱼口中的那个地下城吗？
千照抬起头，深秋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眯起了眼睛，白天越来越短了，在北方的云国更是白天短的如同兔子的尾巴，星辰已经铺满半黑的天空，最亮的那一颗，是照星啊。
星星那样遥远，就像那个让千照从小颠沛流离的仇人一样，高高在上。
此刻她下定决心，哪怕选择看起来再荒谬和不可能，为了复仇，为了她自己，她也要去试一试。
"地下城在哪里？"
"跟我来。"柳鱼低头用枫叶挡住自己得逞的笑容，示意千照跟上。
两人远离官道，深一脚浅一脚在树林里行走，突然柳鱼听见什么，拉着千照躲到树后。
一个在树林里驻扎的简陋的帐篷群前，老板抽着烟斗数着钱，身前还站着穿着官服的兵，他身后一群人正被官兵手背在身后一个一个的绑上绳子。
"官爷，跑到树林里的您也别去抓了，这林子闹鬼，进去的人很多都出不来了。"
一个兵懒散的靠在树上："海爷，用得着你提醒？这次抓的挺多，上头会高兴的。"
海爷咧开嘴露出一个丑陋至极的笑容：“就指着爷爷们赏饭吃呢。都是南边逃来的贱民，拉去挖矿正好！"
千照用眼神询问柳鱼，柳鱼指向前方某个方向，自己猫着腰带路，原本他手中拿着的枫叶被他随手一抛。
旁边一个官兵正数着人数，一阵风吹来，火红的枫叶打着卷儿正好落到他的肩头，偏头抬手拂过，却瞄到黑暗中的两个人影："什么人？！"
"跑！"千照和柳鱼异口同声，向林子深处跑去。
深秋林子里铺满落叶，重重叠叠的枝桠上是漫天繁星，仍然是静静的看着奔跑着的少女。
地上的小树枝划破了千照的双腿，像那天一样，慢慢地溢出丝丝的疼痛。
最初追兵的喊叫越来越远了，千照慢慢停下来，她回头寻找柳鱼，却没注意到身前如同陷阱般的黑暗，她脚下一滑，跌入遥远的深渊中。
"呼呼——"
野草丛生的坟地，一个带伤的剑客追着地上奔跑的足迹而来，这些坟没有人修理，有的棺材都裸露在外，在一块模糊了字迹的碑前他蹲下来细细查看："直到这里……"
"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千照的双刀一把刺穿剑客的小腿，另一把刺入他的后心。
她在这里等待太久了，野草划破她的脚踝和手臂，躺在棺材里枕在死人的边上。
在看到那个剑客的时候她就像身边的死尸一样全身僵硬，来的不是爷爷，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一定手刃祁王，报仇雪恨！"
砍掉剑客的头颅后她没有回头，而是向着昭都的方向去，走着走着她奔跑起来，人生中第一次，不为逃命只是因为想而奔跑。
她越跑越快，甚至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连风都追不上她，直到她摔倒在草地上，空白了很久的脑海里突然响起爷爷的话：
"武朝初立之时，元帝麾下有一位大将军，不知何姓，不知何名，世人称他寻将军，将军向元帝进言去寻找一地，此地落英缤纷，芳草鲜美，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真是个好地方，那寻将军找到了吗？"年幼的千照问。
"找到了，不过他再也没有回来。"
"那么好的地方，不会有人想回来的。"
爷爷一定也是去寻那处好地方了。千照这样想，她举起手遮住天空，透过指缝盯住天上变幻的云彩，终于流下泪来。
"千照，等我们到了云国，你就能看见天下最美的云了！"记忆里爷爷笑着说。
是啊，云国确实有天下十九国最美丽的云，千照想，洁白柔软，似雾似纱。
不知道看到这样好的云，能不能留住那个寻将军？
"千照！醒醒！千照！"柳鱼摇晃着千照的肩，大声呼喊着。
真不想醒来，现实永远是冰冷的，美好的终究只有梦境。
千照爬起身警惕地远离他们面前那个灰衣老者，那人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他朝千照和柳鱼惨淡一笑："欢迎来到，地下城！"
千照这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的密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石壁，她不可能是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否则她早就死了。
"这里就是地下城？"千照转头询问柳鱼，但柳鱼罕见地沉默着，只是盯着眼前的灰衣人。
那个老者丝毫不在意千照的无视，高声如唱歌般说道：“地下城，哦，伟大的遥渊氏创造的地下城，来打个赌吧！你也许会付出所有得到虚无，也许得到一切不过必生孤独，来吧，陌生的熟悉的你我，来打个赌！”
千照这时才抬眼望去，震惊使她说不出一句话，璀璨的星空下，喧哗的城市用它一座座高楼和热闹的街市、摩肩擦踵的人群向她诉说它的繁华。
"我从未见过或听闻这样的城市，这到底是哪儿？"千照吃惊问道。
"地下城，魔鬼都，秘境，随你怎么叫都行！你想要什么，只需要打个赌，赢了，什么都可以是你的！"老者依然以一种唱歌似的语调回答。
"什么都行？"千照疑惑问道。
"什么都行，男人，女人，金钱，容貌，寿命——"
"她要复仇！"柳鱼打断灰衣老者，表情冷静但眼神却一点儿都不平静，"她是我带来的人，我们要去秘境司！"
"哦，"灰衣人终于不再用那种语调说话，而是微笑着，"很有趣，很有趣，可是秘境司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这点，你是清楚的吧？"
柳鱼低下头沉默一瞬，那老者向千照解释道："地下城有许多比赛，可以赌任何东西。但是只有赢了勇者赛的人才能获得一次进入秘境司的资格。"
"勇者赛要赌什么？"
"命。"柳鱼抢着回答，他面无表情更衬的对面灰衣老者笑容诡异。
"赌上性命只为了换取一个资格？"千照越发觉得自己被柳鱼骗了，这地方不会是什么疯子病院吧？
"在秘境司，你就能像我之前和你说的在剧本里角色扮演，只要戏演得好就能换取一个心愿，"
柳鱼突然颤抖的双手和激动的表情更让他像一个疯子，他抓住千照的肩膀摇晃着，"你不是想复仇吗？你现在可以不信我，但你只要进了秘境司你就知道了，我真的没有骗你！"
千照犹豫了，而柳鱼紧接着补充道："我发过誓，我会帮你的，我会向你证明。"
千照最终点点头，而那灰衣老者又露出了他惨淡的微笑："哦，尊贵的客人，这边走！"
老者引着他们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院落："左数第二和第三间，新人有三天暂住期，三天后，没有钱交租的——"他做了一个扫地出门的手势，"在下小小，还有一刻就鸣钟了，这三天里有什么事只要叫小小，小小立刻就会出现。"
"什么叫鸣钟？"千照问他。
小小又惨淡一笑："尊贵的客人们，那意味着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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