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风肆虐着，千照表情平静，她只感觉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又包裹住她。
"爷爷，为什么这么多人想杀我们？"七岁的千照从躲藏的大石头后走出来，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断肢和被鲜血浸润黑褐色的土地。
千照最早的记忆是从大雪纷飞的时节，雪地上翻滚的头颅开始的，当时的她吓得大哭，还会哭着要爷爷抱着，而七岁的她已经学会收起无用的眼泪，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追杀的人死在眼前。
爷爷包好手臂上的伤口，一边将破碎的尸体拼好一边吩咐她："转过头，不要看。"
千照转过身，她知道爷爷会收拾好这些人，合上瞪大的双眼，拔出深深砍在他们身上的刀剑，整理好他们的衣服，然后一把火，送走他们。
"众生皆苦。"他说。
爷爷从来不让她插手杀人的事，"至少在我死之前，你的手是干净的。"他说。
啊，要是他看到这以生命做赌，杀戮为乐的斗兽场，会说什么呢？
千照站在被血染成黑色的笼中，看着她对面的那个人，那人的身影与那天坟地里的杀手渐渐重合了起来，笼子外的尖叫呐喊远离了千照，凛冽的风从那一天的坟地刮来，吹起她耳边的乱发。
对手出刀下劈，千照翻滚躲过，只这一式她就明白了——
他在轻视我！
"千照，未知的才是可怕的，永远都不要轻视你的对手。"
起跳，疾跑，出刀！
"锵——"千照没有硬抗对手的横砍，而是双刀卸力，随即下蹲扫腿——
"咚——"对手摔倒在地之前，千照的刀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
"千照，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的残忍。"
刀光闪过，头颅翻滚着，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让千照闭上眼转过头。
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长辈的庇佑，被迫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这个世界。少女眼神冷冽，更加用力握紧自己的双刀。
在出笼之前，她俯下身整理好尸首，合上对手的双眼。
柳鱼迎上来，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他用陌生的目光审视千照，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怎么？"千照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
"真没想到，"柳鱼眼眸暗沉，"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有犹豫，出手果决，但最后为什么还要带那一丝慈悲？"
千照冷笑一声，反问："你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好人吧？"
千照低头擦拭自己沾血的刀刃，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我说过，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把双刀插回刀鞘，抬头眼神冷冽："谁挡了我复仇的路，我便杀谁。"
柳鱼睁大眼睛，事情好像隐隐约约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只能暗暗祈祷一切顺利。
一旁小小捧着一大堆紫晶谄媚道："客人赢下一次进入秘境司的资格，以及你的对手的四十四块紫晶也归你！恭喜客人！"
一条人命换一个资格，千照倒想看看，这秘境司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现在就去秘境司！"
"不行！"柳鱼几乎是吼叫着，千照冷漠地看他一眼，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呼吸看了眼旁边等待的灰衣小小，压低声音凑近道，"我去过秘境司，有些事你需要提前知道。我们回去说。"
千照看出柳鱼并不想在小小面前提起秘境司，于是她拍拍柳鱼的肩，附在他耳边低声回答："好。"
他们走出高楼后，灰衣小小双手递上装着紫晶的袋子，他诡异一笑："引导就到这里了，小小提醒尊贵的客人一声，在地下城，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小心所有人。"千照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就退入人群，不见了。
"哟，你们有很多紫晶嘛，分我们一点怎么样？"
千照抽出双刀，无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从斗兽场就跟着他们的几人把千照和柳鱼逼进一个死角，“你挺厉害的，不过，要姐姐说，还是太嫩了。”一个女子玩着匕首，上下打量千照。
千照忍不住偏过头笑了，她的笑无疑激怒了那些人，"你找死——"
"欺负小孩子，问过大人了吗？"慵懒的声音对那几个人来说却像是催命的鬼符。
竟然是单大人！穿的像一只孔雀的男人抱着臂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几人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单大人别介意，我们这就滚。"
千照看那几人跑远，掂量着自己装着紫晶的袋子，表情有些许遗憾。
单大人熟悉地搭着柳鱼的肩看向千照："挺厉害呀，我看了你刚刚在斗兽场的比赛，这些紫晶绝对够交租了，走，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啊。"
他们跟着单大人穿过秦中街，街上的人看见单大人有的远远避开，有的上前搭讪被他不耐烦地赶走。单大人似乎极其熟悉这里的道路，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杏花盛开的院子。
"哎呀——"单大人靠上躺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手指交叉，眯起眼睛："斗兽场那一局，我看了。你可以去秘境司了，对吧？"他对千照说。
千照靠着院子里的杏树，没有理会单大人，而是抱着臂问柳鱼："关于秘境司，你要对我说什么？"
柳鱼表情严肃，回答道："进入秘境司，需要在一个叫做遥渊之梦的亦真亦假的梦境里，按照剧本角色扮演，演一场戏，最后回答问题，回答正确就能交换一个心愿。"
"这你不是告诉过我了吗？"
"重点是交换。"单大人开口道，"用你认为的、与你的心愿同等价值的东西交换。"
柳鱼点点头，仰望不变的星空，似乎在回忆什么："同等价值，而且，这件东西要你自己选择。"
"我自己选？"千照有些疑惑，"同等价值，如何判断？"
"他们接受交换，就是等价，不接受，就要重新来。"柳鱼回答道。
"重新在斗兽场赢下比赛获得资格，重新在遥渊之梦里扮演角色后回答问题，重新用同等价值进行交换。"单大人详细解释道。
千照沉默了，而单大人慢悠悠地说着："在地下城，刚来的多得是想进秘境司的人，毕竟无论什么样的心愿，只要你能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交换，遥渊氏就一定能做到。但是他们很快就不去想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千照走到杏树下的坐垫上坐下。
单大人交叉的手垫到脑后："在地下城，只要有紫晶，就能买到任何东西，地下城这么多在外边你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宝贝，而这里的任何人都能通过紫晶买到几乎一切——"
"什么都行，男人，女人，金钱，容貌，甚至寿命……"他用叹息的语调说，"既然用紫晶就能在仙境一般的地下城自在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以生命为赌注挑战斗兽场？"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复仇。"
"一定要吗？好好活着不好吗？"单大人灌下一大口酒。
千照倒是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单大人被她搞糊涂了："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我的爷爷，会好好活着。"千照解释道，"我从不说谎，而且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
"所以？"
千照眼眸明亮，好似两团炽热火焰在燃烧："我的仇人未死，我怎么好好活着？"
这下柳鱼和单大人都沉默了，唯有杏花摇曳，散发阵阵清香。
"你去过秘境司吧？"千照盯着单大人，突然岔开话题，"你用什么换了什么？"
"他遥渊之梦的戏演砸了，"柳鱼替他回答道，"没有资格交换。"
千照又看向柳鱼："那你呢？你用什么换来了那个杨城占星官的死？"
"我在秘境司里也失败了。"柳鱼叹了口气，"但是，我寻到另一个办法。"
"什么？"
柳鱼跪坐在千照面前，与她平视着，他的眼睛和那天在夕山时一样明亮。
"我发誓要帮你复仇，这是我的真心话，有一个人，你应当去见一见。"
"谁？"
不等柳鱼回答，单大人突然一拍大腿，手指柳鱼，面容扭曲地憋了片刻——
"呵呵呵——"他笑的像一只打鸣的公鸡，还是一只五彩的公鸡，他的笑得幅度太大，摇椅吱呀吱呀地抗议着。
"哈！"他擦着笑出的眼泪，问柳鱼："那个人？柳鱼，你真是贪心！"
柳鱼冷笑着朝单大人吼道："单岳！喝你的酒去吧！你这个胆小鬼没资格说我！"
单大人一个翻滚，坐到柳鱼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大笑着流泪，眼睛却直直盯着千照："你要小心呐，真的，你要小心呐……"
单大人跌跌撞撞起身朝院外走去，手里摇着酒壶，嘴里嘟囔着："没有酒了，我还是醉了好，醉了好……"
"见谁？"千照表情平静，好像根本没听见单大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公子郑好。"柳鱼回答，千照注意到他不自然地抽搐的眼角。
"柳鱼，"千照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你可能还没想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喜欢谎言，我不喜欢背叛，我固执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我很少信任别人，更不要提立下什么誓言。"
千照用手指抬起柳鱼的下巴，戏谑道："和你想的是不是不太一样，戏法大师？无论顺境或是逆境、艰难还是安乐，我们彼此交换忠诚，直到旅程的最后。"
她背出当时她的承诺，"你别忘了，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帮我完成我的复仇。"
千照眼中寒光一闪，突然掐住柳鱼的脖颈，逼着他站起直视自己，柳鱼脸色涨红发青，无力地呜咽着。
"互相利用罢了，你记住，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我能轻而易举杀你。"
千照甩开柳鱼，坐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一片杏花慢悠悠落在她的发梢，她细细品茗，好像刚刚要杀人的根本就不是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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