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雀啸。挚友曾说，我这只雀儿简直胡来，别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叫，我却要“啸”。当时还未熟络，觉得他怪，没应他，也没放心上。
十三岁被接回柳家，被我娘丢到门口才有人接的。那几年，私生子的身份让我受尽白眼。那又如何？老爷子欠的的情债，丢的是他的脸，我柳雀啸，是要干大事的人，这些人，迟早会来巴结我。也就是在这一年，我与挚友相识。
十五岁，常去的书局来了个瞧着文文弱弱的男孩，他叫花凤叹，很好听的名字，挚友却说这名字听起来又酸又涩，我不觉得。凤叹的字写得好看，抄书的模样也讨喜。他讲话的那股子劲儿，却和他的模样不像，本以为是个柔得似流水的，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韧劲儿。我喜欢坐在他旁边瞧他写字，其实是在瞧他的眼、鼻、嘴。听说他是被东家收留的，约摸是哪家因为饥荒无粮逃难来的孩子。我想带他回家养着，这样的人，就该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十八岁，我做到了，也将他带回了家。走南闯北，功成名就后，人人都唤我柳四爷，我组织起了最大的商会，敛财无数，称得上富甲天下。自然，少不了挚友相助。
一切顺遂，偏偏凤叹病了，病得严重。反反复复六载，还是无法痊愈，甚至越来越重。没关系，我会一直守着他，直到他治好。那日他说我绑在头发上的花哨的坠子好看，我说，以后都戴给他看。
二十四岁，分家产这档子事，该来的总会来。十成的家产，老爷子给我五成，剩下的给前头两个还活着的不成器的哥平摊了。他们不服气我拿得多，来家里闹，又拿我私生子的身份做要挟。切，那柳家如今的钱真要算明白了再分，不都是我柳雀啸的？蠢货。我懒得搭理，专心商会。
战乱频繁，饥荒也闹得严重，光是商会，今天这个商路被阻，明天那个商路被抢，这个司令要筹款，那个司令要压价，心烦意乱，夜不能寐，只能借着安眠药入睡，但这药吃多了总归不好。我没告诉凤儿这些事情，但风言风语传的快，凤儿难免也会听说。他叫我专心事业，少去他那，我不，每天看他一眼我才觉得轻松。
偏偏我那挚友，余恨却，那日蓄谋已久地直奔医院打搅凤儿，美名其曰“探望”，一个没看住，让他趁虚而入了，我还被关在门外。没法子，在门外度秒如年，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第二日再去，我这挚友摇着狐狸尾巴就将凤儿带走了！好，千难万阻，我不信打探不到凤儿的位置。
事实证明这余恨却确实有本事，我，柳雀啸，确确实实打探不到凤儿的位置，连同余恨却本人。我扑进事业，早日完成这些事情，早日见到凤儿。
一月两月来到春末，终于了事。余恨却托人告知我地址，我连补觉都顾不上，直奔医院。凤儿在病房门口候着我，我怕他凉着，便带他入屋，挚友也在里面，反常的没有与我多话，当时没放心上，后来才知，他那是知道凤儿已经走上终途。
凤儿说想去凤凰台，我带他去了，他想吃我做的蛋加面，我也做给他吃。只是心里头总觉得难过，堵得慌。瞧着凤儿吃面的样子，我不敢深想，我怕噩念成真。恨不得长出十双眼睛盯着凤儿的模样。
凤儿说想看星星，我便带他去看。那夜的星空是最好的，面前生着火，身边是凤儿，不时有虫鸣响起，静谧美好。只是那股子预感愈来愈强烈，锥心的痛。我甚至开始感受不到凤儿的温度。
我试图说话惹他回应，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弱。我如鲠在喉，我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我怕啊，特别怕，想给他念诗，脑子里全是凤凰台。于是我念给他——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雀自留。
我没有得到凤儿的回应，若是往日，他定会怪我乱改诗句。或许是走神没听到呢？我便重复，将字音咬得很重，压制住自己要变调的声音。
依旧静寂无声。我便开始唤凤儿的名字，一次、两次、三次……我去探了鼻息、心跳。
我感受不到。我感受不到凤儿任何的活着的证据。我不愿接受，可我注定要接受。凤儿，怎么也没和我道个别呢？你叫你的四爷该怎么办？
……安葬好凤儿之后，庸庸碌碌了一阵，失眠更甚，药也不知所踪，索性不睡了，一心扑到工作上。挚友看不过去，逼迫着让我喝了水去睡觉，别的他来处理妥当。
那夜睡得很好，梦到了凤儿，训了我一顿。
醒了之后，我出了趟门，将长发剃去。挚友默然盯着我看了许久，提出要带着我收回凤儿以前抄录的书册。万幸，收回来的许多字迹依旧清晰。有个校长想要将这些书册印成字帖供学生临摹，我与挚友应允，差人着手办理，将印好的字帖当做捐赠全然送给那所学堂。
我们年年春季都会去探望凤儿，说着不同的话，话里话外都是想念。事过多年，我对凤儿的感情真真割舍不掉。
挚友留了长发，我问过原因，他只是含糊得说好看。其实这个问题在我与他之间是心照不宣的。我没深究，忽视就算过了。
终身未娶，直到垂垂老矣，和挚友一起将钱财对半，一半给抗战的添粮补弹，一半给受天灾的填饱温暖。只希望这世上少些苦难，少些离别，少些痛楚。
挚友走得比我早，他啊，说什么，追随自由，和春风一齐离开。
至于我，则在凤儿的墓旁等待春了。
凤去台空雀自留。
下一章在明天14:21（对标春分），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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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了·柳雀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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