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仙

庄玉琳醒来的时候,月色正好,清泠泠地洒在荷塘里。

晚风轻拂,花影轻摇,好一派良辰美景。

余醉未消,侍女殷勤捧上一盏温茶。饮完茶,从湖心亭看远处的戏台,倩女抬袖轻吟浅唱:“似这般荼靡尽去,缁衣寒染,怎忍相离。”

“且将春风留我,琴瑟瑟,半晌私语。”庄玉琳兴致一起,起身相和。

他一手执扇,扇面半开,遮住半边脸庞,只留一双眉眼,似月下清湖,波光粼粼,一抬眼一敛目,流转无尽缠绵情谊。

脚下也做云步,但他毕竟刚刚醉酒醒来,气力不足乱了节奏,脚下一软,从三尺高的栏杆跌了下去。

“救人啊!救人啊!郎君跌下水了!”周围一阵惊惶骚乱。

庄玉琳却心大的很,头碰到水面,还有心情想邀月的声音实在是太尖了,像一把刺啦啦的尖锥,以后千万不能让她学唱曲了。又想,不用急,这水不深,最多只到他胸口而已,他都不用打捞,自己就站起来了。

池水温凉,是日晒后最适合泅水的温度。

庄玉琳放松身体,调整呼吸,心想不如就游到对面去——他们在这边找不到自己,然后自己在对岸顶着一朵粉大荷花突然站起来,吓他们一跳。看他们脸色由红变白再青蓝紫黑,想必十分好玩。

一划一蹬,没动。

再划再蹬,还是没动。

脚被水草缠住了。

庄玉琳有点麻麻地,捂了捂心口,慢慢转身弯腰解水草。

没想到这团水草越解越紧,他越紧越急,没几息就胸闷滞涩,一下又呛了几口水,咕噜噜冒泡泡,眨眼间就要奔阎王去了。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盘旋而至,想他生于闽中豪族之家,家有良田千顷,财帛无数。

出身既好,容貌也美。读得书,调得弦,上得马,拉得弓,家中和睦,友人相亲。

如此二十载,悠游世间,无案牍劳形,只有丝竹悦耳,鲜衣美器,茶酒华灯。还有这刚刚入手的倾园,这才开遍的满池荷花,不禁悲从中来——

“上天啊上天,如此美满人生,果然遭妒忌了么,你果然要收回这二十载的厚爱,唉,我……”,悲了一悲,又想,“就算上天不再偏爱,我也不能就此生怨啊,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站起来,毕竟这荷塘不深,他们怎么还没找到我?好慢——诶?”

耳边一声轻笑,轻轻地,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那笑声不像是耳朵听到的,倒像是脑子听到的。

幽暗的水中渐渐亮起一团柔软的盈盈白光,像月光被揉捏成了团,白光里慢慢现出一个人形,模模糊糊,幽幽靠近他。

靠近了,庄玉琳才看清这人一身粉装,连头发都像粉粉的月光,广袖轻舒,衣带飞舞,好似画上飞仙,又比之更显飘渺。

“莫非是个花仙子?”庄玉琳这么想,也就这么说。

说了,他才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心口一凉,惊问:“莫非我已经去了?莫非阁下是来接引我的?却不知是哪方尊神愿渡在下呢?”

毕竟他家大业大,佛道仙神,个个按时供奉,不曾短缺,连外来的基督都受过他的香油钱。可是,纵然大家都爱他,为免生成误会,问还是要问清楚的。

当然如果能开恩放他回去,那就更好了。

仙子又笑了,又靠近了点,揽住他,摸摸他的头,捏捏他的脸,叹:“你呀。”

庄玉琳莫名觉得自己小了十几岁,想这仙子莫非是我家祖宗得道,嘴里就被塞了一丸糖果。

其实不是糖,一入口,一股清气直冲心肺,清中带涩,涩后回甘,庄玉琳恍然:“是莲子呀。”

“是呢。”邀月塞了一个软枕垫在庄玉琳腰后,拢起他头发,伴星端着一个茶盏,小汤匙舀起粥,凑到他嘴边。

“你睡梦里一直说莲子莲子的,我就问了泰先生,他说吃些莲子也无妨,不会冲了药性。又说若有好燕窝,佐些莲子煮粥吃更好。刚好前几日庄河送来一盒新燕,看着品相还好,就拿来做粥了,来,尝尝,这可是伴星的好手艺,熬了两个时辰呢,郎君品鉴品鉴。”

伴星坐在榻边,抿唇一笑,给他喂进了嘴里。

“怎样?”两个女孩子眼神晶晶亮看他。

庄玉琳从善如流,“嗯,莲子不错。”

伴星扑哧一笑,差点翻了茶盏,庄玉琳赶紧伸手接过来,说:“我来我来。”

邀月赏给他一双白眼,气道:“真真是牛嚼牡丹。”

庄玉琳一口气喝完,才说,“只恨上天让我托生成人,不是什么梁上燕,不曾飞上天,也不曾筑过什么巢。但你一定要我说,我也只好勉为其难,说说这莲子了。”

邀月一向嘴快:“哦,不能说燕窝,能说莲子,看来你没当过梁上燕,倒是当过水里鱼了。就是不知道,水里游不够的你,药吃没吃够?”

庄玉琳脸色一僵,嘴里登时泛起一股苦味,求饶:“好姑娘,是我的不是,饶了我吧。”

邀月看他作怪,板起的小脸撑不住,也笑起来。

庄玉琳就问:“我说梦话了?”

“说了,就一直莲子,莲子,说了好几回。”

“只说了莲子?还有么?”

“没,”邀月仔细想了想,确定,“没有。”

这时伴星细声说,“有一句,当时邀月去更衣了,我隐隐约约听到了。”

“听到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是‘惜惜‘,还是仙仙’,听着都像。”

“惜惜?仙仙?”邀月眼珠一转,捂嘴偷笑,揶揄道:“又是惜惜,又是仙仙的,莫非郎君梦到了一位惹人惜惜的仙子?”

庄玉琳白了她一眼,说:“仙子不用我惜惜,要多谢仙子惜我才是。”

“啊?”邀月不解,“莫非又让我说中了,郎君真梦到仙子了?”

伴星也疑惑地看他,庄玉琳抬起下巴,有些得意:“不是梦到,是遇到。”

“遇到?”

“是呀。”庄玉琳精神一振,握住手边团扇,细细道来,“我那时在湖底,脚被水草缠住了,半天也解不开,都开始回顾往生了,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一位仙子显灵现身,救我上岸。”

“可是郎君,那时都快酉时,你还是在水里,怎么看得清是谁在救你?”

“所以才说是遇仙了啊。”

“那怎见得是遇仙,万一是池里供奉的龟爷爷驼你呢?”

庄玉琳白她,“那你看龟爷爷理咱们吗?”

伴星赶紧给他打扇,邀月继续捧哏:“那这仙人是何模样?”

庄玉琳饮了一口茶,叹道:“褒衣博带,身似流云。衣裳粉粉的,发丝也粉粉的,还喂我吃了莲子呢。”

邀月说:“这么粉,莫非是池里荷花成精了?”

庄玉琳一呆,白了她一眼,哼道:“什么成精了,那等仙姿超逸,分明是芙蓉花神显圣!”

邀月一噎,也不想跟个病人拌嘴,敷衍他:“郎君说得有理。芙蓉花神真是慈心花貌,令人钦佩。”

伴星听着直笑,说:“既然是芙蓉花神救了郎君,那就是咱们的恩人。郎君要不要设个祭坛祭一祭花神呢。”

“要要要,当然要!”庄玉琳说,“还是伴星你有心啊。”

邀月当即剜了他一眼,哼一身扭身就走。庄玉琳赶紧说:“等等啊,别走。”

邀月板着脸,“怎么?有什么事找我这没有心的人?”

庄玉琳就说:“是我说错话了,你们都很有心。有心人,我那天穿的衣服呢,拿来我看。”

邀月就说:“郎君呀,你哪件衣服穿过第二回呢,早就丢掉了。”

“啊?”庄玉琳急了,“怎么就丢了?那我衣袖里的东西呢?也丢了?快去找快去找,务必要全须全尾的找回来。”

邀月见庄玉琳着急上火的,有些好奇,“郎君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庄玉琳就比划,“一颗珠子,有指肚这么大,摸起来凉凉的,我记得放在袖袋里了。别愣着了,快去找呀。”急得从床上跳起来。

伴星赶紧拦住他,说:“郎君莫急,衣服都在的,珠子也在,邀月那是逗你呢。”

庄玉琳大喜,说:“都在?拿过来拿过来。”

伴星取来一个荷包,庄玉琳接过来,让邀月点起琉璃灯,把里面的珠子倒在掌心,才发现这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一颗浑圆可爱的莲子。

虽然是莲子,却是盈润如珍珠,触手温凉如同宝玉。凑近闻,还有一股隐隐的莲香。

稀罕了一会儿,庄玉琳说,“这个荷包颜色暗了些,换那个白底青纹的来,我记得那上面绣了一径荷叶,正好配这颗莲子。”

伴星含笑答应取来,说:“郎君喜欢这荷包,那要多谢邀月了。”

庄玉琳无奈,说:“你们就欺负我吧。”

邀月有点讪讪地,道歉:“郎君正着急呢,是我不该逗你。”咳了一声,给他垫话:“郎君这么重视这莲子,莫非来历不凡?”

庄玉琳点头,“猜对了,是我从花神身上抠下来的。”

邀月嘴角微抽,“抠?”

庄玉琳视线飘忽,轻咳一声,解释:“一时情急,略失态了。诶,这是什么?”

他从旧荷包里抽出两根长长的银线,在琉璃灯下发出盈盈珠光,细细看去,又并不是银色,而是一种淡极的粉色,隐隐有一丝莲香。

庄玉琳啊了一声,手指捏着荷包拧来拧去。心想,这可真是太冒昧了,他好像、大概、也许——把花神的发丝扯下来了呢。这这这,不会遭报应吧?

邀月奇怪看了他一眼,说,“这线颜色倒好看,以前不曾见过,正合来绣一枝粉荷。郎君哪里得的,可还有多的?”

庄玉琳支支吾吾,说:“不必了。没有多的,只有这两根。”

看邀月要凑过来细看,庄玉琳侧身一挡,指使她找来个小巧的白玉香囊,把花神发丝整整齐齐盘里面,中间放花神赠的莲子,合上香囊暗扣,再装进荷包里,打结封口,系到脖子上,最后珍而重之的塞到中衣里贴身放着。

抬头就看见邀月和伴星看着他,一个目瞪口呆,一个抿嘴偷笑。

有点尴尬,不过不怕。

庄公子神色自若,矜持地颔首示意,说:“饿了,摆饭吧。”

邀月:他是不是忘了这些都是我给他收拾的?花神梦多了梦傻了吧?

伴星:偷笑ing~

龙珠:这傻子用莲子孵蛋呢吧。

PS.【惜惜】闽南方言,疼爱,疼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遇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礼物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此刻逢花
连载中龙珠L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