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三月,宫人纷纷换上罗衣。皇帝赐了后宫嫔妃们新一年的绫罗绸缎,苏檀的份例按贵妃级别赏赐的,各式缎料花色丰富,同时还送来了一批新打的首饰。
苏檀不比女子,能佩戴的首饰不多,也就束发冠、带钩绦环、耳环发簪之类,其余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镯子。
朱由校曾亲手打磨过一件大漆点染的檀木镯赠给苏檀,从那以后,苏檀腕上便常戴这件手镯,以示感念恩宠。
今年送来的新手镯有八件,最大的一件便是纯金打造的卷草纹缠臂金。苏檀戴上手腕,罗三儿仔细调整了半天,调得不松不紧,戴得合宜,恭恭敬敬赞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这花钏真配您的肤色,富贵又有气度,陛下是真心宠您啊。”
苏檀端详着腕上的花钏,抬了下胳膊:“有点沉了,抬胳膊都觉得吃力了。”
“金子可不沉么,这分量实在着呢。”
苏檀戴了会,觉得这金饰实在太过耀眼,而自己穿的衣服太过素淡,对比起来很不相衬,把花钏松下了:“太华贵反而不美,收起来罢。”
将到清明,宫中习惯鬓边插杨柳枝,六宫之内都会扎起秋千,预备修起凉棚。窖藏的花木也都在亭台楼阁中摆设起来,等待牡丹盛放的时刻。
修凉棚以杉木立顶,苇席铺就,开天窗,挂卷帘,墙面涂装朱红颜色,与宫墙部分一致。熟练工匠再做细致装点,描龙绘凤,如是一来,修起的凉棚外观上与宫室别无二致。
苏檀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好几天,一度想动手帮忙,都被罗三儿拦下来了,等凉棚修好,牡丹纷纷绽放,一室姹紫嫣红,春光无限。
与牡丹差不多同时开放的还有海棠,皇帝习惯在这个时候驾幸回龙观观赏海棠,把苏檀也叫了过去。回龙观多栽植西府海棠,间种垂丝海棠。参差覆阴,花色朱红浓艳,馨香满园。
朱由校见苏檀鬓边插着杨柳枝,顺手从树上掐了朵海棠,把杨柳枝换了:“怎么不见你戴那件金钏?”
“金钏富贵,阿檀穿得素淡,不相配的,不然显得黄金俗气了,辜负陛下心意。”
朱由校认真打量了会苏檀:“阿檀确实穿得太寡淡了,我有赐过你一款大红的织金锦缎,没拿来做衣服么?大红最衬肤色,也配得上金饰。”
“做是做了,但是忘记穿了……陛下想看的话,阿檀明日就穿来。”
苏檀做过的衣服很多,但平时就喜欢穿几件,甚少穿那大红织金的衣裳。朱由校一提,赶紧把那襕衫从压箱底的衣柜里翻了出来,幸得平时保存得好,绸缎依旧光滑明润如流水。苏檀试了身,除却腰身有些大了外,其他都很合适。
“公子又瘦了。”罗三儿给苏檀整理裙裳时唠叨,“这衣服是照着您以前的尺寸做的,没想到还能大。公子日后可要多吃些了,不然陛下可要怪罪小的照料不周的。”
“行吧,别唠叨,明天多吃点就是了。”苏檀转过来,低头看看自己,感觉还不错,大红很衬他,戴上再华贵的金饰,也不觉得有多跌份了。
穿着这身衣服再见朱由校,朱由校果然十分高兴,连夸好看。拉着他手神神秘秘地说,要他陪他来玩捉迷藏。
苏檀有些好笑,不过也还能理解。朱由校自小在宫中生活得压抑又担惊受怕,太傅孙承宗教导严厉,正经的玩乐怕是没经历过几次,偶尔几次童心大发亦可理解。
“陛下想怎么捉迷藏?输的人又该怎样?”
“这个简单,我们就在这里玩。每人腰上佩个香囊,抓到香囊了就算输。”朱由校把自己腰上的香囊解下来,系在苏檀腰间的玉佩带上。“至于惩罚,朕还没想好。”
苏檀眉眼弯弯:“陛下来抓?”
“往日里都是朕来藏,今日换朕来抓你们。朕知道阿檀擅藏匿,可别让朕太早抓到了。”
苏檀无奈,只好应允下来。陪着朱由校玩捉迷藏的还有十几个小宫女和太监,点一炷香计时。苏檀由罗三儿扶着,在太监一声声报数里找地方躲藏。
罗三儿搀着苏檀慢步走着,小声说:“公子,方才我在那一堆人里看到刘思源了,想必高小姐也来了,只是没看清是哪位。”
苏檀轻哼:“他们来是理所当然。”
寻常宫妃受制于礼度规矩,若陪皇帝如此胡闹,少不得要拿出祖制礼法规劝一番,但朱由校想玩闹捉迷藏,显然不是来听烦人说教的,也只能叫能顺应他心思的太监宫女来陪他玩了。
苏檀熟悉道路,亦深知这是来做游戏的,不是单纯藏得怎么也找不见,惹得朱由校不耐烦就不行了。走了几道弯就停下来听隔壁的动静。
罗三儿也左顾右盼:“公子能听得到什么声儿么?咱家没听到啥。”
“能听到一点,不过是别的宫女说话的音儿。”
苏檀不愿与其他宫女太监撞上,尤其是高永寿刘思源他们,要是遇上了,他们是行礼还是不行礼?免得尴尬,不如不见。
宫内铺的织锦地毯厚实,把走路的声音都埋没了。苏檀只能靠鹰眼分辨判断。进来的一些宫女兜兜转转的时候遇上了,嘻嘻哈哈的笑着,想着遇到皇上,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听声音都很年轻。
苏檀走了一阵子,没看到朱由校,估计天子是从另一个宫门进的,现在还没走到这来,停步稍微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了。朱由校走得快,两个小太监跟在他后面快步追赶。
随同的太监貌也是熟悉路的,给朱由校出谋划策,哪个角落容易藏人,哪个道弯弯绕绕可以堵住人,他给陛下打配合。苏檀听了一耳朵,跟着不紧不慢地走。
在两个太监的带领下,朱由校很快捉到了第一个人,宫女跑不快,被捉到了就笑,娇声请陛下饶过,轻些责罚。朱由校就罚宫女作兔子跳,拍手称乐。
罗三儿小声问苏檀:“公子,我们什么时候漏个马脚啊?”
苏檀不紧不慢:“不急。”
捉到了第一个人,朱由校兴致勃发,找起来更有劲儿了,太监在他身边亦步亦趋,生怕他不小心摔倒了损伤龙体。
朱由校又相继找到两个太监,要他们翻跟斗,讲笑话,不把他逗笑就不算好。嬉戏一阵,朱由校抓到了刘思源,刘思源叫得苏檀堵住了耳朵,罗三儿帮腔道:“这刘思源别的不说,嗓子倒挺好,会唱几句戏。”
“要说唱戏,我也会几句呢。”苏檀轻哼,放下手,“往这边走吧。”
高永寿躲在离刘思源不远的地方,刘思源一被抓到,高永寿赶紧跑了起来,被小太监听到脚步声,急哄哄地指示方向,没多久高永寿也被抓到了,被罚唱了一首荤曲,太监宫女们听着嬉嬉笑笑。
就差几个宫女和苏檀没被找到,朱由校边走边唤:“阿檀,你躲哪儿了呢。”
苏檀使如意敲敲帘幕边的金钩:“陛下,阿檀就在隔壁哦。”
朱由校转头问太监隔壁怎么去,苏檀对罗三儿说:“快走快走。”提起裙裳疾奔起来,跑过之后没多久,朱由校就追了上来,只来得及瞥到罗三儿的衣角。
朱由校指挥人围追堵截,誓要把人追到。苏檀再熟悉道路,也架不住有人拦在前头笑言此路不通,左躲右闪,也不禁心情放松,边跑边喘着笑,跑了一会,罗三儿先体力不支,累得够呛,被太监扑上了。苏檀倒是体力充沛,不过路都被堵死了,没什么出路,索性放慢脚步等朱由校追来,朱由校跑来一把薅下他腰间的香囊,有些气喘:“阿檀你可真会躲,被我抓到了吧!”
苏檀束手就擒,乖觉道:“是阿檀不对,叫陛下跑了这么久。陛下休息下吧。”
朱由校很是愉悦:“捉迷藏就是要追人才好玩儿。阿檀藏得真聪明,怎么知道我往哪儿走的?”
“陛下跟别人不一样,阿檀分辨得出来。”苏檀笑盈盈的,“被抓到了,陛下想怎么罚?”
朱由校思考了会:“把衣服脱了吧。”
罗三儿不敢吱声,抬袖掩面转过去。宫女太监们亦纷纷转身,但高永寿和刘思源没有转过身去,宫内一时寂静得可怕。
苏檀一件件脱下衣物,他并不觉得羞耻。宫里地位高的妃子都是由宫女伺候脱衣洗澡的,也就他不习惯浑身**地被人侍奉,一般都是自己来。
他熟悉这套衣服的穿法,熟稔而坦荡地脱下衣服,华贵的大红织金锦缎在脚边堆出柔软的褶皱。褪去衣物,他觉得宫里的温度着实有点冷。
“陛下?”
朱由校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苏檀漫不经心地想起来玉体横陈的典故,他不知道皇帝是突发奇想还是别有用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还是眼下即将会发生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阿檀生得真是好看。”朱由校赞叹,“五年了,还不曾变过。”
苏檀心一沉,按理来说,五年时间还不至于被人发觉他貌相不老的事实,除非……除非朱由校查过他在辽东铁骑的履历。他在辽东待的时间不算长,但就算十五从军征算下来,他现在的年龄也超过三十多岁了,不可能还是现在这般相貌。
高永寿褪下衣衫,应和调笑:“久闻苏兄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然风韵犹存。”
苏檀淡淡的瞥他一眼,阴阳怪气:“我看高小姐雌雄莫辨,也是颠倒世间啊。”
刘思源跪在朱由校脚边,妩媚的笑:“二位都是花容月貌,何必要分个高低,能服侍好皇上,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罗三儿站立许久,右脚有些酸痛,将重心换到左脚缓缓,不一会,听到朱由校下令;“回永和宫去吧。”终于松了口气,可算能回去歇着了。
苏檀披起一件襕衫,好在衣裳宽大,拢着胸迈步也不算太失礼。罗三儿跟着屁股后头慌慌张张的捡拾抱起衣服,搀着他回了永和宫。
直到回到永和宫,苏檀还没从脱衣的命令中思考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就懒得想了。
也许朱由校猜到什么了,但是他没有直说。
是觉得没有意义吗?苏檀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炖了。
不希求长生的皇帝还真稀奇。
“怎么还走神?”朱由校咬了下他锁骨,苏檀回过神,笑起来:“陛下今天玩得开心吗?”
朱由校反问:“阿檀以前玩过捉迷藏吗?”
“不记得了。”苏檀皱着眉,“不想想了。”
朱由校捉住他手腕,目光在腕间的金钏停留了会,按到头顶上去了。
本来是设定在老虎洞里玩捉迷藏的,后来想到老虎洞太狭窄了不方便展开某些运动,所以修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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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特殊记忆(十):何以契阔双跳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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