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锐利的目光在苏檀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看得苏檀如芒在背,好在这强烈的压迫感没持续太久,秦王就往屋里走了,等他的脚步声远离。苏檀弯了许久的腰终于直起来了,长舒一口气。
老太监一脸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指着他脑门骂了:“哎呀,你啊,秦王问你,你咋不答应呢?!”
“秦王乃天上龙凤,而我只是一介庸才,担不起殿下的赏识。”苏檀态度很坚决。秦王那气概,说要一辈子只做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那是不可能的,帝位犹如囊中物,迟早是他的。又有言伴君如伴虎,狡兔死走狗烹,而他又身份特殊,苏檀一点关系都不想扯上。
“你,哎,你,这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富贵,你偏不要,真是叫人想不通。”老太监大摇其头,换了个话题,“你觉得秦王怎么样?”
苏檀反问:“你叫我算的人是秦王?”
老太监没正面回答:“你就说说你觉得是怎样?”
“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这一句话就够了,老太监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苏檀也终于有精力偷听屋里师兄和亲王都在谈些什么——许是训练鹰眼的功劳,他觉得自己听力似乎也跟着敏锐了不少,隔着屋墙虽然听得隐隐约约,不过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勉强能猜出个上下文意思。
秦王先对李淳风嘘寒问暖了会,再问李淳风何以得与鲁国公相识,李淳风将实情道来,便笑道:“殿下若是不信,可知射覆游戏?”
所谓射覆,即是用木盒、盂盆遮盖某物,以术数筮占被遮盖之物究竟为何。在静云观里,苏檀经常和李淳风玩射覆游戏,李淳风几乎百猜百中。
秦王也起了兴致,击掌吩咐老太监速去准备木盒、任意物件,不多时,老太监捧着盖了红绸的木盒疾步走进屋内:“殿下,东西已经放好了。”
“既然敢夸口自己百猜百中,那就说说,这盒中是何物吧?”
李淳风闭上眼,沉吟一阵,又装模作样的数了下手指,睁开眼:“盒中的东西,是件小的瓷器。”
“女子所用之物,外圆内方,带朱红色——是胭脂盒吧?”
李淳风语气笃定,秦王悄悄打开盒子看了眼,确实如李淳风所言,是只胭脂盒。瓷盒上贴了张纸条,上书“桃花脂”。
“猜得不假。”秦王放下盒子,“既然李参军有如此神通,本王信你能通晓未来。既然未来可被预知,那岂不是命中一切都是天生注定,人力难违?”
李淳风道:“命运命运,分先天之命,后天之运。先天之命改无可改,而后天之运,尚有一线转机,或趁时势逆流而上,或行善积德,广种福田。福德深厚,自然能等到时来运转。所谓天衍四九,大道五十,人遁其一,讲的便是这一线可测可改的天机。”
苏檀知道李淳风在胡说八道。秦王发此问,无非是对自己能不能当皇帝心存些微怀疑,他本不信术数命理之学,奈何刘文静信,所以他也半信半疑的来问问看。如此一来,师兄都不需要发心占算,只需要顺着他真实心意说就是了。
一眼看过去就是当皇帝的命,真没什么可说的。
秦王对李淳风这番话颇感快慰,再问:“那李参军是否知道你自己的未来官运呢?”
李淳风吃力的坐起来,昂然道:“在下潜心修习天文星象数年,为的是通晓天时,以己身才学,报效天下。微臣相信,既有真才实学,以秦王殿下之慧眼如炬,定能知人善用,才尽其用。此番未来,并不需要任何术数去窥测天机。”
苏檀心想师兄这通马屁拍得真是高妙,既显得自己不是个满口谎话的神棍,又暗示了秦王日后更进一步的位子,就是不知秦王听不听得懂这言外之意。
秦王默然一会,道:“先生的报效之心,本王已明了。不过说到慧眼如炬,还是幸得鲁国公举荐,不然本王何以认识先生呢。”
李淳风喟叹:“自从我来长安安顿下来,就一直想探望鲁国公拜谢他的赏识之恩,没想到还未等自己做出一番成绩,鲁国公先遭此不测,此憾难以忘怀,不知秦王能否开恩,助我进大狱探望一眼鲁国公?不为别的,只想送些瓜果礼品,聊以慰心。”
“鲁国公……他现在是要犯,朝中员唯恐避之不及。先生心意本王知晓,只是不必,与要犯接触,日后会给自己带来诸多麻烦,反而不美。”
“这……多谢殿下教诲,微臣明白了。”
这两人惺惺作态的要聊到什么时候啊……苏檀有些犯困,想张嘴打呵欠,拼命忍住了。
好在关心的问题都已聊得差不多,秦王吩咐下人带来一些人参灵芝类的补品,寒暄一阵后起身离开。苏檀行礼跪送浩浩荡荡的仪仗离开,马上爬起来跑回屋内:“师兄!”
“哎呦。”李淳风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秦王殿下还挺凶的……师弟,你没事吧,他跟你都说些什么了?”
“他问我和师兄你一起修行,为什么不也来做官什么的……”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笨,担当不起如此谬赞。”
“哎……”李淳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拍拍苏檀的手,“再过两天,我就回去上值了。”
得了秦王亲探,李淳风心态好了不少,散值回来不至于双目无神,有气无力。苏檀知道他日后是有指望了,只待秦王荣登大宝的那一天,他就能稳稳当当的进自己日思夜想的太史局,正式开始监修历法,完成报效天下的大愿。
只是自己,依然前路茫茫,不知要往何处去。
“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好说啊!跟我学佣兵那些东西呗?”
“佣兵那些东西?”
“嗯……算是我游历各地得到的一些生存经验吧?比如,如何在干旱的地方获得干净的水源,辨认什么植物可以吃,什么植物有毒,怎样过滤野外有泥沙的水……”
苏檀眼睛一亮:“我要学!”
卡珊德拉一路走来,习惯了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生活,食物、水源是生存的重中之重,只是听卡珊德拉讲述假设下的环境条件时,苏檀仍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潮湿的环境,真能睡得下吗?不会落下病根吗?”
“落下病根?”卡珊德拉思考了下,总不能说自己仗着有赫尔墨斯之杖所以不怕吧。
“这个,当然是因为我有秘密武器。如果是你的话,你可以根据环境现有的条件搭建属于自己最合适的临时住所。当然一般情况下,条件不会恶劣到这个程度,除非你的路线必须经过那些危险的地方,否则还是能绕就绕。”
卡珊德拉几乎认识所有有毒的植物,知道何种植物能直接给予人清甜的水源。在长安城附近的山林草木里不足以让她指认,那些遥远的异国植物,卡珊德拉会直接在沙地上画下来,再加上语言讲述,即便苏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跨越海天与沙漠去往异国他乡的一天,他也听得很认真。
生存技巧讲述得差不多了,卡珊德拉开始传授虎狼野兽的方法。卡珊德拉曾依赖赫尔墨斯之杖的力量细致观察过野兽的生活方式与猎食习性,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它们几乎无所畏惧,但并非不可击败,需要的是恰当的时机、针对弱点打造的陷阱、耐心与勇气。
“耐心与勇气你已经有了,现在来学怎么做陷阱吧!”
从简单的捕鸟陷阱开始,到捕猎兔与鹿。虽然学习了捕鸟,但卡珊德拉不建议在旅途中食用任何鸟类,除非确认那是乡野人家自己养的鸡——“我曾亲眼看到一个人烤了一只野鸽子,没多久他就患上了可怕的病痛,在痛苦中不治而亡。”
“为什么啊?”
卡珊德拉没法跟苏檀解释“病毒”这一概念,只能套用中医里的“瘴气”概念:“鸽子一天可以飞很远很远,具有迁徙习性的鸟类,它们甚至可以跨过望不到边际的山川与海洋,在漫长的飞行旅途里,它们的羽毛会沾上很多致命的毒素,或者说,瘴气。鸽子吃下的食物也可能含有微小的寄生虫,这些寄生虫不会谋害传播者,但会置最终的寄生者于死地,就像老鼠不会得病,但被老鼠咬过的人很有可能得病一样。”
“这样啊……”苏檀听得怔怔的。
遥远的大地与海洋,新奇的珍草异兽,巧妙的捕猎方法,在日常的相处中见闻增长。苏檀觉得,卡珊德拉扮演的不仅仅是位“姐姐”,更像一位老师。只是这样无私敞开的全盘相授,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真的……值得这样无私的分享吗?
一转眼,长安城就入了秋。
秋是收获的时节,也是京中要犯集中处斩的时候,也是长安城普通百姓最爱看热闹的时候。在正式处斩之前,就有消息灵通的人士四处传言,说造反的鲁国公会在京兆府门前处斩。苏檀一早爬起来帮李淳风穿好衣服,忽问:“师兄不去看鲁国公吗?”
李淳风黯然一会:“我会去看的,但不是现在。师弟,你要去看吗?”
苏檀犹豫了会:“嗯。”
“杀人的场面,还没见过吧?”
“嗯。”
“那就去看。”李淳风拍拍他的肩膀,“你未来的道路还长,迟早有一天会见识到的,可别看了就做噩梦啊,不然我会笑你一整年的。”
苏檀有些不服气:“我没那么胆小。”
李淳风只是笑:“我要去上班了,你可以先睡会儿,处斩没那么快开始。”
苏檀嗯了声,目送李淳风出门上马,驾的一声,渐渐走入长安早晨的薄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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