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翰京城不过两日便能抵达,隔着城隍庙破败的窗口,依稀还能看到透过氤氲雾气后的悬明山,山脚下,或许是叶家庄升起的炊烟,隐约有麦饼的香气飘散过来。
“他们绕了远路,大约要四日后才能与我们在翰京城外汇合,我们要先歇下一段时间,”拨弄着面前的柴火堆,随后不断往里扔进柴火枝,陆淮左又向意欢道,“届时搅浑水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们会在暗中协助。”
“放心。”意欢立马应了一声,思绪却不在当下。
莫益生与胡济和陆淮左实在不相熟,围在一堆烤火实在有些尴尬,像先前一样,借口打水便离了破庙,行到不远处,找了棵看上去最结实的枯树打盹。
待人走后,胡济更靠近些火堆,不经意间瞟到了意欢腰间的提案司令牌,玄黑大漆打磨的牌面,上头的兽纹他虽认不到是个什么,但一看便知道不是俗物。他们一行并未刻意隐藏身份,加之她这几日都着浅色的衣物,这块令牌在她腰间格外晃眼,实在是招人打量,他瞧着三日前客栈那个小厮就十分可疑。
意欢收回翩翩思绪,刚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胡济一脸的担心。
“这令牌真的有用吗?一看就是诱饵,他们真的会上钩吗?”他挠了挠脖子,青紫的双手颜色在火光映衬下渐渐淡了下去。
“总会有些用的,”意欢掂量掂量腰间的令牌,淡淡笑道,“平津哥那边若是顺利,他们便只能将视线放到我们身上,不过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两边都未曾注意到。”
“行,他们那边能传来消息,应该是顺利的。”
估摸着那边这时候也已入了雍州地界,胡济点点头,心里也盼着一切都按着他们预先计划好的进行下去,顺势便往火堆投入一颗石子儿,劈里啪啦作着响儿,顿时溅出的点点火星,跳到了三人鞋面上,留下几处肉眼觉察不出的焦色坑洞。
见他不再接话,意欢瞥了眼外头渐深的天色,目光又在几棵光秃的树冠上找到那抹身影,若有所思地计划着什么。
外头,莫益生闭着双眼,裹紧了衣领。他许久都未踏足过渭河以北的地界,都快忘了北方的冬日可比黔州难挨许多。临行前,潇君不但给唐陵准备了冬衣,他也有一套,只不过没舍得穿,好在是里衣特意被潇君缝了层棉芯。勾了嘴角,他翻身睁眼,粗瞄到树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拿戏谑的眼神看他,吃了一惊便立马跳下树,也不知这人站了多久,是不是将他刚刚所有都看去,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有事儿吗?”他哑着嗓子。
这副表情意欢可没错过,她不是第一次知道他与潇君姑娘的往事,不过确实是第一次见他出现跟满足沾点边的情绪。他们这一对要想安稳活下去确实是比常人艰难,都有一个拎不清的父亲,一个是贪污修坝款数万两的帮凶,一个与外族暗中往来,犯的可都是抄家的事儿,虽说莫家那桩案子经久,可周岐越口中那件事儿还没完,这般情况下能祸不及子女保下一条命都已经是朝廷莫大的恩典。
一码归一码,此事还需尽早了结,意欢深吸一口气,回望身后破庙一眼,随后扯下了腰间的令牌。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若是到约定的时间还没回来,入城的事就拜托你了,我知晓你先下算是周岐越的人,此事交由你最合适。”
莫益生顺势接过令牌,有诸多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节骨眼,有比入城还重要的事?”
“有…”默了半晌,意欢重重点头,觉着此事没什么跟他隐瞒的必要,只不过有些话还是没说得那么清楚,“从入了雍州开始就有人跟着我们了,我要先去解决那群尾巴。”
闻言,莫益生面色微沉,心里有一瞬的惊讶,他一直以为当初伏击乘风的那群人许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们,没想到却是已跟了他们数日,更讶异的是,他们一行四人,只有赵意欢察觉出了此事。
“你…”透过眼前之人,破败城隍庙中的火光是这夜中唯一的光亮,他闷闷道,“你不想让他们两个知道。”
“是,”意欢靠到树干上,神色恹恹,“说难听些,你有把柄握在周岐越手里,外加为了唐小姐,不得不为他卖命,而我是自愿的,可他们却没有理由为此事赴汤蹈火,答应周岐越的具已做到,不走这一趟也是应该的,若真是叫他们出了什么问题,我良心难安。”
明月当空,她耗多了心神,眼下的乌青浓上一分,可还是习惯性地将所有的事儿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莫益生盯她一瞬,将令牌又塞回她手中,眉宇间有隐隐怒意:“跟着我们的八成是当初截下接应的那群人,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的了,届时你若是遇险,他们一样良心不安,到时候我免不了被他们迁怒。左右我们一起,也好过你一人涉险。”
“…”意欢强迫着直起了身,摩挲着掌心的令牌,神色故作放松道,“你放心好了,我既然能发现地了他们,便说明他们的本事也不大高,我又不是鲁莽的,自是想到了办法解决。”顿了顿,她继续,“至于迁怒…你更不必担心,你是周岐越的人,陆淮左他们有分寸,不会动你的。”
“真的吗?”莫益生反问她。
提案司里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从尸山血海的试炼下留下来的,原本来接应的六人最后只剩的乘风一人逃脱,两人当场牺牲,三人生死未卜,本事不高能让提案司吃下这份大亏?
他注视着赵意欢的脸,却不知以什么立场来劝阻她,毕竟他们连朋友也算不上,严格来说,只得算个上下级,他是下级。
等她说话间,林间鸟啼,料峭的寒冬,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饿的。
意欢不回答,看着他半晌,突得将令牌丢到他怀里。
莫益生接住令牌,还来不及思索,便眼睁睁瞧着她消失在夜里头。
…
莫益生担忧的不错,能让提案司栽这么大一个跟头,这岂是本事一般。
意欢立在林间,因一日的长奔,发带早不知所踪,吹乱的发丝未模糊她的视线,冷眼将这一圈环视而过。
多数过一个人头,她心里头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一分,面上却还强装镇定,“提案司办差,尔等胆敢阻拦。”忍不住握紧腰间的横刀,怕是下一瞬就能出鞘。
干枯的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不需要太大的风,无骨落下,刚巧落到其中一人的头顶,掌风掠过,又从头顶落到湿泞中。
斜前方,那覆面之人开了口,满是嘲弄:“提案司何时招募女子办差了,姑娘说大话前都不先过过脑吗?”
是被刻意隐藏过的声线,不是寻常杀手刺客,闻言,意欢心沉到谷底。
“提案司所为皆有因,招募女子又有何奇,几位难道比提案司的人还清楚,又或者说…”顿了顿,意欢冷眼淡淡道,确保声响能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当中有提案司的人。”
护唐陵回京一事本就是机密,周岐越之所以还在黔州不亲自出面就是为了让盯着的人误以为此案还未彻查清楚。况且又是乘风负责接应,依他的性子,必是慎重保密到了极点。在这般情况下,前去姑苏接应的人还是差点全军覆没,怕是提案司内有些人藏得极好。
提案司本就是直接效忠于天子,这当中是天子授意还是有人越过天子暗中渗透提案司,周岐越是得好好调查清楚了,即便是一颗棋子,也须得弄清执棋之人和自身黑白。
等思绪涌过一番,她的掌心已沁满了汗珠,握住刀鞘的部位有些打滑,却还是笑得放肆,望着众人道:“我知晓诸位为的是什么,但很可惜,此行你们怕是要失手了。”
还是那人:“姑娘倒是巧舌如簧,但仅凭你一人哪里拦得住我们,你怕是都没命看到我们失手,你若是不敌,可千万提前招呼我一声,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我可给你个痛快。”斜睨一眼,周遭一圈皆上前一步,紧逼意欢。
“那就多谢你了,”缓缓拔出横刀,亮银刀面将每人的一举一动都收纳其中,意欢倏尔便静下心来,除了当下,眼中、心中再无其它一物。
只见她斜向下劈刀,后足蓄力间,原本驻足未动的一群人皆向她俯身冲来,手中持刀持剑,无一不是对准她的。
横刀上很快便染上了血,有其他人的,但更多是她的。
因寒冷冻的青紫的双手一点一点褪去,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渐渐变得灰白,这灰白色蔓延至面庞,原本难看也就难看些罢了,但真失了血色,倒情愿冻伤算了。
可偏偏这群人许是被她先前的话刺激到了,故意吊着她不下死手,任由刀剑在她身上划出深深浅浅的伤口,当真是折磨人。
意欢嘴硬的很,即便是忍锥心刺骨的疼,也不会让自己溢出一丝呻吟:“看来我还是高估诸位了,若是直接杀了我倒还算得上称职,现下这般未免太不入流。”齿间漏出这句话,她的脸上还带着嘲弄的笑。
“不自量力。”
实在太过刺眼,如此一番切切实实激怒了这群人。
话毕的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怔怔地低下头,被血色包裹的刀尖从她心口冒出。
利刃割过皮肉的声响无比清晰,身子一弓,她仰头,眼里的光亮一点点消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