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建京城的市井街道总是热闹的,入夜之后那些酒楼茶坊里人声鼎沸,更是不输白昼。有小商贩挑着担子一路从汴梁河叫卖至槐花巷子,卖得全是些冠梳和针线之类的小玩意儿。

三五个年轻的妇人听到了动静陆陆续续的凑了上来,她们之中有的手上拿着纳到一半的鞋底,有的怀里还抱着个襁褓。她们围在小贩的身边,就着最靠近巷子口的这户人家大门上挂着的灯笼,看着他从担子两头挑着的箱子里翻出了个铜制的冠梳拿到了众人的眼前:

“姐姐们看到这上面的缠花没有?这可是前朝的工艺!不是我吹,就这个,你别看它是铜的,只要你往头上这么一戴嘿诶,”小商贩拿着冠梳往自己的脑袋上比划了两下,“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金子做的呢!”

周围响起了一阵此起彼落的娇笑声。妇人们的眼睛黏在了那冠梳之上,经由这小贩这么一讲解只觉得这样一件小小的首饰陡然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好像仅在一刹那间就完成了从铜制到金制的转变。尤其是当她们听到那样一个相较于金梳要便宜许多的低廉价格之后,更是两眼放光,脑子一热,那小贩仅剩的几个冠梳便被一扫而空。

“真是太谢谢诸位姐姐们的捧场了!”小贩十分激动的对着周围一阵握拳道,“这样吧,为了回馈姐姐们的厚爱,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绝对是低价!”他神神秘秘的从箱子里又翻出了个细细长长的物什,看着像是个祥云纹样的铜簪子,不过另一头看着与寻找的簪子又有些区别,尖细的像是个斗柄。他将簪子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后将其极快地藏在了袖子底下,又一本正经的重复道:“不过先说好啊,这东西我出的价肯定是一分钱不挣的,基本上就等于白送给各位姐姐们了。所以这东西呢,一经售出是概不退换的,能接受这一点的姐姐再买哈。”

“哎呀快别墨迹了!像你这样藏着掖着的还能让我们买什么呀?”手上拿着鞋底的妇人笑骂道,周围再次飘荡着快活的笑声,这笑声吸引了槐花胡同里其他尚未出门的妇人们的注意,她们呼朋结伴,如零星的蚂蚁般从其他各个角落里朝着同一块食物的残渣聚拢。

然而这样的轻松愉悦的气氛却到不了巷子最里头的那间宅子里。

与左邻右舍里洋溢着的欢声笑语相比,这里就好似从未有过人般冷清。孙嬷嬷坐在那天款冬来时的矮榻上,就这眼前烛火的光亮,她望着院子里那些孙庭和小满种下的花草,如今在没有月色的夜里只剩下几道黑乎乎的高矮不齐的轮廓。

那天款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另一伙人上门。那领头的女子穿着绫罗绮绣,说话时嘴边带着两个小小的旋涡。她没有同款冬一般坐在孙嬷嬷的对面的榻上,而是站在那旁边,同宛若春风拂面般轻柔舒心的语气细细地盘问了她诸如“方才的那女子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她来做什么?”之类的问题。

孙嬷嬷看着她身后那三人腰间的配刀,眼前一闪而过的是自己的丈夫身下的血泊。视线移到了眼前人的脸上,她脸上亲和近人的笑涡倒是令孙嬷嬷那始终紧张的情绪被抚平了不少。孙嬷嬷本不想透露她和款冬谈话的内容,却不曾想那女子见她这般守口如瓶的模样也不生气,她终于是坐在了孙嬷嬷的对面,用一种熟话家常的姿势,辅以她那舒缓沁人的语调,只消三言两语就让孙嬷嬷在尚无所察之间将款冬的来意交代的明明白白。

待那些人走后,孙嬷嬷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将小满那位朋友出卖了彻底。她惴惴不安的熄灭了油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却始终无法安眠。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由远至近的木轮辚辚声混在了周遭那些院子里养着的鸡鸣犬吠之中,没多久便勾起了几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声。

孙嬷嬷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松缓了下来,她一直等到了天明时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好似只要没了夜色的掩护,任谁也奈何不了她去。她这一觉就睡到了申时,等她睡醒后推开门看着头上倾斜的太阳,这才惊觉自己竟然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她慌慌张张的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着急忙慌的赶去佟家当差,到了佟多福的院子里才发现,原本是需要她来做的那些活计现在都已经换上了其他人。

一个身段窈窕的婢女在那指挥着下人清点着库房,她就好似看不见孙嬷嬷一般从她身边径直擦身而过,和她手一样忙碌的是她的眼睛和嘴:“诶诶诶,轻着点放,要是碰坏了你们拿命都赔不起!”“这花儿可千万别放在这儿,福哥儿不喜欢这花,快拿远些!”“这点心做好就快给福哥儿送进去啊!难不成还要我帮你端着吗?”

恍惚间,孙嬷嬷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站在那里颐指气使,那时的她满心满眼觉得自己和自己的那简单的一家子以后会永远扎根在佟家,永远为了衣食无忧的依附于佟家的二房。在外人眼里佟家对她真得是太好了,不仅还了她卖身契,还让她的衣食住行都胜于寻常百姓之家。她不是不知道佟家人给她的体面让她招了其他人的嫉恨,可是在丰衣足食的生活面前,那些背后的白眼不过是钻进鞋里的石子,只要抖干净了便什么不适感都没了。

孙嬷嬷在那里站了好久才失魂落魄的回家,一路上还是会有人同她打招呼,可她却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趾高气昂的从他们面前经过。那股被尘世抛弃的惘然感从她的身体里油然而生,脚下原本熟悉的石子路现在也变得无比硌脚,原来那钻进她鞋里的小石子从来都没有被她彻底抖干净过。

在思维一团混乱之际,她想到了佟多福的脸,带着哭腔扯着她的衣袖,从呱呱坠地的婴孩在她的眼前一下子长成了翩翩公子。她的目光越过了他,看到了在他身后,那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满。

是啊,她还有小满。

孙嬷嬷那天之后没再去佟家点卯,佟多福的身边早就没了她的容身之所。如今佟家都在忙着筹备二房的婚事,少了一个奶嬷嬷对于佟家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一个豪门大族里的人就像是那廊下的花草一般多,这边空了一块儿,马上就会有其他种类的绿植顶上。

她想要收拾一下家里,好让这宅子看着不那么死气沉沉。然而当她面对着那满院的花草时却又无从下手。在扫去了那些枯枝败叶后,她拎着花剪,动作十分生疏地剪去了面前茶花树横出一截枝条,却不知为何让那原本看着线条圆润的树冠平白凹进去了一块,看着有些滑稽可笑。

她叹了口气,将花剪放回了原处后又整理起了自己仅剩的那些值钱物件。孙嬷嬷原想着将眼下住着的这间宅子变卖了出去,但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按了下去。尚且不论那房契被她连同这些年里攒下来的三千两银钱全都给了那黑衣女子,就算是现下那房契还在自己的手上,这槐花胡同里住着的全是佟家的族人和在主子跟前体面的小厮,他们哪里会允许外人入住?更何况只有房契又有什么用,这地契还捏在佟家人的手里,他们又怎么会允许她随意变卖掉这宅子?

于是孙嬷嬷只能偷偷变卖了自己所有的首饰钗环,其中不乏佟二夫人这些年里给她的赏赐,零零总总的倒也攒了七百多两。她将这些银钱都藏在床褥的下头,只待小满回来之后她们母女二人便可至此远走高飞。

她昼夜颠倒的等啊等,一连等到了第四天的晚上,却仍然没有等来那期待已久的一黑一白的身影。她开始怀疑那天的一切或许只是自己垂死之际的大梦一场,她开始变得憔悴,漫长的等待让她的眼窝凹陷,两鬓被白霜覆盖。

窗外的风卷起地上新落的枯叶,摇摇晃晃的,拂过了一双崭新的鞋面。

杨修站在院子里,用手捂着嘴巴哈欠连天。

他就好似刚让人从被窝里拖出来一般目光涣散,半阖着的眼睛懒懒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个冷清的不能再冷清的小院子,只需站在这里便能将这小小的空间一览无余,包括藏在这高矮起伏的黑影之中的窗户后边,那个看到自己出现时瞠目结舌的妇人的脸。

杨修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挠了下脑袋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他记性一向不好,对于孙嬷嬷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脸更是想不起来,好在想不起来的事情他从来不纠结。利刃出鞘,他的刀泛着寒光,划破了这漆黑的夜色,以迅雷之势冲向了有着孙嬷嬷的那扇窗子。

孙嬷嬷瞪大了眼睛,哪怕是在漆黑的夜色里,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这人和这人手上的刀,这个人的身形相貌被她深深刻在了脑子里,连带着当时他手里那把滴着血的刀。

那把砍下她丈夫右手的刀,如今终于掉转了方向,指向了她。

孙嬷嬷在这一刻忘记了尖叫,忘记了关上窗户,也忘记了逃跑。她忘记了所有能给自己争取到活下来的可能,她只是坐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个小巧的绣绷。

“铮——”

那寒光被强行偏离了目标,一阵绿色的风刮过,孙嬷嬷眼前的窗户被“啪”的一声用力关了个严实。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关窗子。”

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孙嬷嬷的眼泪后知后觉地滚落了下来。

其实古代是不冠夫姓的,这里这么写只是为了好区分,因为出场的人有些太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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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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