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这一路上,李重毓不会有安全问题。
南朝当今,最希望李重毓出事的无疑是穆华英和裴萸,但此刻这二人应该都脱不开身。
萧长安再问道:“可知关内侯此刻已到了何处?”
那兵士回禀道:“看方向应去了北宁馆,与朔方军先前抵达的三千军合于一处。”
阿秋这才问道:“关内侯为何来得如此之快?”她与萧长安对视一眼,问出心中疑问:“本就比预先定的时间快了两天,说是今夜子时抵京,居然又提前了!”
那兵士恭谨地答道:“听说关内侯听说参军夫人死讯,立刻日夜兼程赶来,故此时间大大缩短。”
阿秋神色倏然变得凝重。
参军夫人胡妙容在李重毓幼时,曾受姚夫人之命而抚养照顾过他。她死于牵机散之下,南朝建章京城,这注定将成为横亘于李重毓和南朝之间的一道坎,谁也绕不过去。
顾逸想要与李重毓联盟,这会是他亟需解决的难题。
一念及此,阿秋向萧长安道:“小萧,我忽想起来,还有其他事要办,不陪你去北宁馆了。”
萧长安目光清灵通透,在她面上一转,不答而答地道:“你和我一起去北宁,也是为少师做事。”
阿秋道:“北宁馆中有……”她本想说褚怀明父子自然会解释胡妙容之死,她此刻须去落玉坊盯住素柔花的行动。但想到萧长安目前敌友难明,己方之事不必尽使他知,打住话头,生硬地道:“我头有些痛,想回金陵台休息。”
萧长安闻言一愣,片刻后立即伸手来试她的额前,却被阿秋本能挥手打掉。
他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贯洒脱顽皮的笑容,忽然变得略有些僵硬。
但此刻时间紧迫,已不能再容他多说什么。他只得道:“那你自己小心。”
阿秋伫立内宫玄凤门前,向他一拱手,默然无语。
一侧早有军士牵过马来,阿秋目送萧长安的身影上马驰骋而去,方才转身往另一方向疾行。
夜幕下的落玉坊依然灯火明亮,喧哗不断。虽然自萧长安上次闹过后,素柔花颁了禁止南朝武官入内的命令,生意之红火旺盛亦不减分毫。
阿秋却不敢再托大入内,而是伏于近处屋脊,居高临下密切监视着后园动静。
今夜李重毓入京,以那隐月族主素柔花与他之间的母子关系,按理必有异动。
隐月族这么多年在南朝中心城市建章,煞费苦心地建立起落玉坊,自然图谋非小。
夜色愈加浓重,一轮接近圆满的月在天空云层中时隐时现。
后园池塘之畔的那座白石宫殿式建筑里,忽而灯火全灭,陷入一片黑暗。
阿秋立刻提起精神,密切盯住对方动静。
一个女子的身影如幽灵般飘然出现在小殿门口,身着飘逸白色外袍,体型高大却不失婀娜,阿秋一眼便认出,这正是隐月族的族主素柔花。
虽辄她们隐月族女子都是一样的打扮,白袍金环,但素柔花有种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神秘冷漠气质。
她无论置身何处,都会令人想到大漠的金沙夕阳,那是酷热与极寒的昼夜交替。
素柔花的武功,必然是接近她师父万俟清那般的高手。她的身影只一晃,便随即消失于后园门口,竟未带任何人,就这般孤身离开了。
阿秋将精神提聚到极致,不放过这条街上每一处人声耳语,每一丝车轮碾过地面的踪迹。
很快,她便于汹涌混杂的音流之中,把握到了素柔花独特的行步韵律。
身为谪仙榜第一的刺者,阿秋的窃听与跟踪之术,也是天下无双的。
她就这般一路在人海中不动声色的“之”字穿绕,远远蹑着素柔花而行。
跟踪人而不令人发觉,是需要高度技巧的。在闹市之中跟踪人,则远比在荒郊野外来得容易。因为前者气息人声杂乱,远比后者容易隐藏自身的存在。
但素柔花的方向,却是越走越偏,渐渐远离了闹市喧嚣。因此,阿秋亦不得不增加与她的距离,以免跟得过近而被对方察觉。
她的“地隐”之术,擅长将自身波动隐于万物之中,接近无踪无迹,即便是顾逸或者万俟清那等高手,除非有针对性地刻意斟查,否则一眼扫过林间草丛、街坊院落,亦不会察觉她的存在。
而走得越偏,阿秋心中亦越不安。那是出于刺者对危险的直觉。月黑风高宜杀人,荒郊野外宜藏尸,这是江湖人均知的道理。
但她自问毫无破绽,素柔花绝不会是因为她而这般做的。
当此人人注意力都在李重毓身上的时候,素柔花焉能料到竟有人把目标放到她的身上。
直到一座破旧神观于前方夜色中忽然显露出来,素柔花的白色身影轻盈地飘步而入。
阿秋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隐于一株大树后,凝神等待。
素柔花的本事,她上次已然见识过。当时与顾逸在一侧窃听了大半谈话,却终于被素柔花发现,穿窗直追击出来。
阿秋过后心中复盘,得出的结论是,应是她在某个片刻,被素柔花与万岁公主谈话的内容所完全吸引,呼吸加促了几次。
这是“入世”的后果之一。
若是从前的神兵堂主“荆轲”,是绝不会被他人谈话的内容打动的。
她不单不敢靠得太近,且要调息几次,以使得呼吸心跳变得缓慢而深长,才可减少被素柔花发现的几率。
素柔花于亲生儿子李重毓入城的今夜,偏偏赶来此地,要么就是约定了某人,要么就是来此见某人,断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她最好是等他们已然碰面交谈,那时注意力会被占据,她再贴近神观窃听较为安全。
但于影影绰绰的黑暗笼罩中,以她目力,亦可看到这神观上头悬着的匾额,是“武圣祠”三字,金漆已大半脱落。
她再游目四顾,发觉自己已然追着素柔花,来到了京郊的江边荒郊。
一阵夜风吹来,乌云吹散大半边,月出中天,远处芦草衰萎,并无渔火村舍,显是人烟罕至之地。
有神观的地方,理应人烟汇集,才可有人气香火。但以此地之凋弊荒凉来看,纵附近有村居人烟,也该是多年前事。自前代胡马窥江以来,几经战火洗劫,此地大约已无生灵。
却留下了这一座武圣祠。
不知为何,在一片古怪的寂静之中,阿秋隐然感到此地气息荒凉中带着惨烈,令人不想停留。若非已听得动静,有人正飞速自官道掠往此处,她几乎要生出退去的念头。
这与勇气无关,而是君子不处险地。
月色下,一名年约二十七八,身形魁梧,黑发如墨、双目亮如闪电的青年男子,正大步流星地向此处而来。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身后倒持的一杆长逾五尺,闪闪发亮的奇形弯刀。
阿秋立刻将心灵晋入止水不波的观境。
她从来未曾见过名满塞北的关内侯李重毓,但此刻,也已从他身上所着,与诸茂父子一般无二的獬豸纹军服猜出此人是谁。
朔方军人,却会深夜应素柔花之约到此的,除了李重毓更会有何人。
且李重毓形相奇特,龙行虎步,真气内蕴,一望而知是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这样的人,也绝不是朔方军中随便就可以抓一大把出来的。
她屏息凝气,使自己不露一丝痕迹。
李重毓并未掩盖自己形迹,就这般大刀阔斧地,昂然直进神观大门。
阿秋却从他行过自己面前的步伐,瞧出他表面虽毫无波动,实辄压抑着某种强烈情绪。
但就从他笔直如枪的身姿,双睛电闪般慑人的目光,亦可看出他是深怀城府,喜怒不形于色之人。
非如此人物,亦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为北方长城,不死军神。
虽然多少曾得乃父的遗荫,但毕竟当年带着败军溃退而去的他只是十余岁的少年,此后靠母家姚氏在幽州本土的实力,不住招兵买马,四处掠战,渐渐崛起成为一方诸侯,却是靠他自己一场场战役打出来的。
李重毓进入神观的同一时间,神观四面的灯火忽然亮起,将他的影子照得无所遁形。
神位之前,本自盘坐的素柔花轻盈起立,俏目凝视着他,一向冷漠倦怠的神情中,亦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深刻的柔情。
“这十多年,千秋你从来不肯见我。没想到今夜,你却肯来此。”
在看到素柔花的那一刻时,李重毓的身躯剧震,虎目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竟是你!”
素柔花的面庞露出一丝凄然微笑,道:“你没有想到过,你一直拒绝见的生母隐月族主素柔花,其实你小时早已经见过,还教过你武功,是不是?”
李重毓持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颤,片刻后,他却咬咬牙关,抿唇道:“那场相遇,也想必是你刻意设计过的。”
他向前迫近一步,将刀身拖于地,微笑道:“我只未想到,如今竟然要用师父您教过我的刀法,来向您报仇,实在对不起了。”
素柔花神色淡淡地道:“我只是见李明远将你弃之鲜卑人中不管不问,怕你长大一事无成,战乱年代易被人伤,故传你些武艺。但你一身筋骨根底毕竟得自你父亲,着实是练武的奇材,”她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自嘲地笑道:“你的进步之大之快,远胜于我其他的孩儿和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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