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笔不过尺许,本就是近身对战的兵器,而若论近身格斗,阿秋动作之快,出招之直指要害,可说天下无人出其右。
但此刻她亦留了个心眼,所使出的招数全部化自褚元一的“风雷斩手”,指、掌、肘无不攻敌,处处暗藏杀招,手形却如兰花,如钩月,如分花拂柳,姿态翩跹清奇,实则起伏进退,处处暗隐雷霆之势,虎豹之威。
李重毓裂空刀已出鞘在手,片刻后,他终于作出选择,直越正阳门,沿着中央官道往外城头也不回地飞掠而去。
阿秋让他立即离开,是上策。以眼前形势,待得裴萸、穆华英布局完成,拖得愈久愈被动。
以阿秋足以击挡隐月族“鬼刀”的身手,李重毓并不担心她。而自己只要脱身离开,瞧着顾逸面子,赵灵应即使能击败阿秋,也绝不会杀她,先前那番狠话,可全算作虚言恫吓。
因为赵灵应虽然百无忌惮,但并不是傻子。
若杀了阿秋便能斩杀他李重毓于此,赵灵应绝不会手软。
但若杀了阿秋也于事无补,他早已远遁,赵灵应绝不会蠢到与顾逸白结一个梁子。
赵灵应瞧着李重毓远扬而去的背影,和阿秋连绵不断的攻势,心中不得不重新审视二人。
这两名年青后辈,可怕的还不仅是武功,而是当机立断做出最佳抉择的魄力。
不仅阿秋不与她废话犹疑,便连李重毓也并不迂腐,并不固守江湖道义的条条框框。
在他作出立刻远扬决定的那一刻,赵灵应心知自己此阵便已输了。
现下反而是阿秋拉着她在此拖延时间,多拖一刻是一刻了。
她身为前辈,赢了阿秋固然脸上没有什么光彩,若输了就只会更没面子。
究根到底,还是因阿秋在她的攻心之策下,毫不怯乱,立刻做出决定,自己强攻,并呼喝令李重毓离开。
但赵灵应是何等人物,大衍朝第一才女,当然不会因一阵输了,便自乱阵脚。
她心中震惊,面上却波澜不惊,一边信手拆招抵挡,一边笑道:“小丫头,你是否以为过了我这一关,前头就再没有人再等着他了呢?”
阿秋虽然早有预料,但猝闻此言,心中仍然不免战栗,面上却淡然道:“侯爷自己也并非不堪一击的人,他也是百万军中搏杀而出的名将,只要对手不是兰台令大人这等高手,他足有自保之力。”
赵灵应微笑道:“老实告诉你罢,侯爷眼前,至少有三关,而本官实则只能算最弱一场而已。”
阿秋心想,若论武力,赵灵应或者真不是最强一关,那并非是因为她弱,而是她根本没必要全力出手,只因她的攻心之术,已然能达不战而屈人的效果。
她之所以自谦,无非要给阿秋时间上的压力,令她心切李重毓而至破绽百出,她便可以轻松收拾阿秋,令她没法赶去帮李重毓下一场而已。
阿秋深吁一口气,刻意放轻松,对上赵灵应眼神,故作淡然道:“剩下的是否裴萸的神獒营,和司空大统领的建章师北营呢?应付军队,想必我师父自有安排。大衍开创至今,我从未听说过师父算错任何事情。”
她抬出顾逸来,却是要向赵灵应表明,自己丝毫不会担心李重毓是否涉险,必会定心在此,与她全力一战。
赵灵应失笑道:“小丫头当真嘴硬,半点不肯相让。好罢,”她见吓不倒阿秋,亦不能动摇她心志半分,开门见山地道,“本官从来不喜作无谓牺牲,也惜你之才,不想将你毁在这里,因此不欲作生死之斗。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赵灵应一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阿秋亦弄不清楚她此刻这般说,究竟是真不想生死相拼,还只是为了瓦解她的斗志,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逸传人、神兵堂主岂会怕任何人,她从容道:“请昭容赐示。”
赵灵应此时却忽然目射奇光,留神凝注她面庞,所问非所答地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极美?”
阿秋猝不及防,怔了一怔,老实答道:“谢昭容夸奖。不过在阿秋看来,昭容的眼睛也很漂亮。”
她说的并非违心话,赵灵应眼尾上挑,呈丹凤朝阳之形,眼波潋滟灵动,生在她俏丽鼻梁之上,的确漂亮。
赵灵应却是一呆,似自问地道:“是么?”她低下头去,却似是沉入了往事的迷惘。
片刻之后,她再抬起头来,已恢复了盈盈笑意,道:“小丫头,赌局便是这般:三招之内,我若能说破你武功来历,你便不再插手此事,如何?”
阿秋脸上几再绷不住,险些色变,立刻做出判断:赵灵应的确是她出道以来,遇见的最难对付的敌人。
她的武功底子是兰陵堂专用于刺杀的,经由万俟清为她整理改创后的“灵猿刺法”,险、狠、毒、绝,专走偏门,招招狠辣。
而一身内功亦是别走蹊经,在冰天雪地自悟而成。
故此当她拜入顾逸门墙之后,顾逸当即点拨她剑法,务要以剑法的轻灵正气,包容舒展,改去她之前险绝狠辣的路子。
而她在意外失去自幼修习的内功之后,亦得到了顾逸正宗玄门的传承。
因此现时的她,无论从武功招式还是内功源流,都不大能看出她原本的刺者路子。也实现了顾逸对她的期望,那就是无论何时,都不要让人发现她是兰陵堂刺者出身,否则必然难以见容于朝堂和宫廷。
但她跟随顾逸时间极短,两人都没有想到的另一件事情,就是除去兵刃之外的拳脚功夫。
剑有剑的独特气质,一剑在手,必然就是堂堂正正大家之风。
但手中无剑,又须迎敌时,便不得不展露拳脚。而这方面,阿秋如无刻意自觉,便会显露出兰陵堂武功底子,因她除此之外,并未学过别的。
国宴上,为李重毓挡穆华英那一击时,她便陷入了是否暴露身份的两难抉择中。
幸好那时当场有人提点她,可用褚元一的“风雷斩手”。
此刻她应对赵灵应的近身攻击,所用依然是“风雷斩手”的功底,但外在形式却被她稍稍加以改动变化,使人难以看出其来历。
这一手经由她改创的掌法,理应从未有人见过,也就不会有任何人识得。
理论上这应是她最大的秘密。
但赵灵应却偏偏挑中了这一点来打赌,且似成竹在胸。
阿秋于须臾间闪过诸多念头计议。
赵灵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阿秋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一个她根本不能拒绝的提议。
若她拒绝,则无异于向赵灵应坦承,她的身份来历有问题。
而阿秋直至此刻,才忽然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她被顾逸收为弟子,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而之前她在国宴上,以及方才表现出的武功,显然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她是顾逸弟子,武功高那是应当的,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
若说进步神速,那也是顾逸教得好。
但这些话只可用来骗骗外行,对着赵灵应这等大行家,又是亲眼见过她数月之前还不过是个普通舞伎,对她履历一清二楚之人,乍见她如此高明的身手,若猜不出来她是带艺投师,那才是白活了。
谁知赵灵应打算猜的,究竟只是这一套风雷斩法的出处,还是她整个人的来历背景?
阿秋额头渗出微汗,镇定心情,沉着道:“晚辈的武功,都是少师所传,并无特别。不过,兰台令大人既想打这个赌,阿秋愿意奉陪。”
赵灵应明艳的脸庞上浮现一丝微笑,慢条斯理地道:“近些年来少师出手很少,不过十余年前,大家还在并肩作战时,本官还是见过他的剑法的。”
这意思即是说,若阿秋的武功并非脱胎于顾逸,那也是瞒不过她这个老熟人的。
阿秋凝神在心中思索对策,片刻后道:“请昭容赐教。”
她翻掌掐诀,右手带“镂月”剑起,剑身微震发出阵阵清啸,剑气寒意铺天盖地,向赵灵应席卷而至。
整个城门口,都被镂月所焕发的无形剑意所笼罩。
这是最正宗的玄门心法,道家剑意,若说出自顾逸传承,绝无可指摘。
阿秋心中已拟定对策,那便是尽量不使赵灵应有机会近身,迫得自己以拳脚相拼。因此要尽量展开剑势,将她逼在四尺之外。
赵灵应流露出注意神色,左手判官笔提笔虚点镂月剑尖,以卸其劲道,右手同时横托跌宕划开,以吸力化去剑身之势。
阿秋的剑却只去了一半,立刻改势下击,赵灵应此刻全副精力既忙于左右防守,中门便有破绽。镂月变刺为挑,直搠赵灵应胸前,阿秋同时笑道:“请问大人,这是第几招?”
她这本是第一招,但因中途变招,改直刺为下击上挑,也可算是第二招。
但三招一过,赵灵应就须猜出阿秋武功来历,因此若算第二招,那么留给赵灵应的便只有一招的时间了。
以赵灵应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占一个小辈的便宜,更不可能动脑筋思索要不要讨这一招的便宜。她明知阿秋之意,一边闪身避让,同时判官笔重重击在剑身,迫得阿秋全身一震,口中笑道:“小丫头人小鬼大,真是气人。也不知顾逸怎么收了这般一个徒弟,你师父没被你气死么?”
阿秋心想我这还不是被大人你逼的。她现在算是知道了,跟赵灵应动手,心思少半分都是不行的。
眼见只有一招,而此刻自己仍未处下风,阿秋心下大定,这一招只要用的仍是剑术,赵灵应断挑不出她的错处。
她引剑回身,再欲攻击,却听见赵灵应樱唇轻吐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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