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悚下回身,却觉四处并无人踪,唯独流水潺潺,蜿蜒绕过石林,向远方延伸而去。
她蓦然惊觉,这声音竟然是从她心中发出的。
她擦去眼泪,立刻问道:“你是谁?我为何要相信你?”
对方的声音里带上一重笑意:“你也可以不相信我。”
阿秋从未陷入这般被动的境地,左右为难。
此刻身处鬼谷大阵,这里又是宗门禁地,究竟何人能够这般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还似对她和顾逸的事情都很清楚?
顾逸的情形,是千难万难,他本就是逆天而行,在世间多活了这许久的岁月。阿秋遍思自己从前在兰陵堂所阅的众多经典,都没有解决这问题的方法。何以一个外人,可以这般轻描淡写地道来?
但以她此刻心情,只要哪怕一线希望,她又如何能够愿意让顾逸去死?
对方似乎是很了解她心中为难,淡然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都会讲出方法,至于做与不做,那是你自己的事。”
阿秋还想再多问,对方已截断她说话,道:“照理到他这个状况,已是回天无力。但你却是世间唯一可以救他之人。因为你的眉间,有与他心神相连的‘同心花’蛊。”
阿秋蓦然抬手,抚摸自己眉间,花钿之下的那朵花印,难以置信地道:“这是同心花蛊?与他心神相连?”
她只知自己自幼眉间便有此印,师门所有人都只当是胎记。而师父万俟清更是对其来历讳莫如深,她进宫之时,还嘱咐她注意遮掩,莫要令无关之人看见。
只因她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因此万俟清才只嘱咐她一声注意,若非如此,可能需要易容遮掩。
直到今日这人说出,她才晓得,自己眉间这个,竟然是同心花蛊留下的印记。
同心花蛊,向来只是传说。因其出自巫族。据说种下此蛊者,两情相悦,两心相思,无论身在何处,心神永不分离。
那声音继续道:“不过这蛊,只对有情之人有用,他从前是无情之人,下这蛊大概并非为了对你有所企图。”
任阿秋想破脑袋,亦想不出顾逸何时给她下过这同心花蛊。她亦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可以使得他为此。
但她到此刻,倒记起来一件事,顾逸似乎当初见她第一眼,以及其后数次,都有打算掀开她的眉心花一瞧究竟。但她其时……却误以为他有轻薄之意。
那声音道:“世间只有一种关系,可以分担对方一切身心忧患喜乐,业力因缘,包括人身的精气寿元,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阿秋方才还在痛哭失声,此刻却大为窘迫,道:“我,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可……”
她瞧向昏迷不醒的顾逸,心下犹豫难言。若真如此,即便得以不死,怕亦是违背他的心意。
那声音理所当然地道:“若他对你无情,即便有同心花蛊,此事亦未必成功。那便是他的天命。若他对你有情,则是水到渠成,有何不妥?”
阿秋道:“他内心光明正直,以天下为念,怕是不能接受这般苟且偷生。”
那声音洒脱地道:“既如此,不告诉他不就得了。”
阿秋再度张口结舌。
那声音道:“你只需顺着同心花蛊的呼唤,开放你全部身心,与他融合。你的武功传承自他,真气本就与他同源,而你是女体,而他是男子,天生便有阴阳之分。此后阴极阳生,天地交融,你们的身心命运均会连作一体,只要你不死,他亦不会死。”
那心中的声音渐渐远去,道:“做不做由你,我言尽于此,且去了。”
洞中的光线黯淡下来,连水声亦似变得遥远。
阿秋瞧着顾逸,忽然又想到中秋宫宴那夜的密室里,顾逸曾经要求她许下的承诺。
她轻轻地道:“我从未不愿意。我怕的一直都只是,你不愿意。”
眉间的同心花蛊更加灼烫,似在呼唤着她,去靠近顾逸。
她先解除了自己的衣衫,再除去顾逸的,直到两人坦衽相对,再无任何遮掩。
她此刻终于看到,他身上与她一模一样的同心花的印记。
在他心口正中,只有浅浅一点朱色,五瓣火焰纹。或如那声音所说,他本是无情之人,那同心花对他作用影响微乎其微。
水声似近似远,天地悠远空灵。
她以身体轻覆上他的,双掌再度按住他背心。
微弱但却源源不断的,玄阴真气自她掌心吐出,进入他的心脉,试图驯化他体内此刻狂乱奔袭的真气。
而当她吻上他时,那狂乱流窜的真气似得到了出路,立即向着同一方向奔去。
顾逸立即有了反应。
他的双臂立刻环上她的腰间,一如他从前做过很多次的那般。
但这一次的力道,与以往都不同。
他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她仰面看着他,只见他灰色眼眸里此刻亮如明星,异彩迷离,只映照出她宛若赤子的纯洁身躯。
她轻声地道:“别拒绝我。我……想要如此。”
她很清楚,灰眸银发时的顾逸,从来都不可能拒绝她。
他眼中异彩更亮,向着她俯下身来,雪白长发散落,声音沉沉响起:“好。”
阿秋有时会恍惚地想,他是清醒的呢,又或是如她一般迷惑?
她能感觉到他所有举动之中,蕴藏着的、小心翼翼的温柔。其实,这倒与她以往所想的,并不太……一样。
顾逸以往,即便是全然清醒时,待她也不是这般温柔耐心的。
她甚至要不争气地,陷溺进那般的温柔和宠溺之中去。
与此同时,她亦感到他的脉搏跳动,一下一下,愈来愈有力。
他的内力正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经脉,归于气海。
而在他真力枯竭的尽头,一点元阴悄然而生,渐渐明亮,萦绕遍及他周身经脉大穴。
死者生之象,生者死之象。水火既济,坎离交汇。
他不会死了。
阿秋为沉睡中的顾逸整理衣衫,至于他胸口时,手不由得一顿。
他心口的那原本朱红的同心花印痕,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额间的印记。若是如此,她额间的也应该已消失不见了。
那个声音再度在她心间浮现,道:“并不会。同心花蛊天生便有合而为一的趋向,当……宿主合体后,通常两个印记会融合到较强的一边去。他的既然消失了,你的多半只会更鲜明。”
阿秋此刻已对这声音见怪不怪,听到对方如此说,她提起衣裙经过溪畔时,正好掀起花饰,低头相照,一照之下,她再说不出话来。
那同心花印果真愈发鲜明夺目,娇艳如火。
她轻跺了一下脚,道:“真不知他当初怎会想到种这个。”随即放下花饰盖住眉心,继续往前行。
那声音悠然道:“前方二十丈左拐,来大殿见我。”
阿秋回首望向顾逸,踌躇道:“他在这里无碍么?”
那声音回道:“他这番折腾,没个一天一夜醒不了。你放心罢。”
阿秋顺着那声音所言,向前再走了二十丈,向左再拐。
这洞天石壁之中,曲折幽深,竟如宫室般重叠无尽。
一座宛如鬼斧神工削成,开阔敞亮的巨大石室,显露眼前,顶上泻下丝丝阳光。
四壁凿有老子倒骑青牛出函谷关石像,并道德经五千真言字迹,皆高古渺遥,有云气缠绕之貌。
而最令得她震惊的,是巨大壁画之下,有一座白石床。石床之上,盘膝而坐着一个人。
穹顶上漏下的光线悉数聚集于那人身上,明亮已极。她看不清楚那人身形容貌,只直觉必然是一名身形高大伟岸的男子。
空气中亦散发着奇异的波动,和一种神秘宁静的氛围。
阿秋一步一步地,向着石床上那个人影走去。
而那一直与她对答的声音,亦不再说话。
直到到了那人身前四五步之地,阿秋方才止步,屈膝跪倒,拜了三拜,这才仰面注目看向那人。
那是一位散发灰袍的男子,虽是阖目入定之状,亦可看出容貌秀美白皙,薄而红的唇角亦似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便似已然洞穿这世情虚妄,却依旧在不生不灭间的永恒孤寂里守望。
阿秋声音有些发涩,道:“这便是你的遗蜕真容么,厉宗主?”
她这话却是向着心中那个声音说的。从那声音指引她救治顾逸,到来此地相见。她便隐约猜到了此人是谁。
但直到见他盘坐石床之上的入定身姿,她才敢确信,这便是那位超逸尘世,却最终为了顾逸以身入局,进入生死关的隐世宗宗主厉无咎。
那声音在她行礼时归于寂然,但当她如此问,立即不满地道:“什么遗蜕?我还未死呢!”
又道:“若不信,你可以摸一摸,我仍有体温心跳与呼吸的。”
阿秋面对这等前辈高人的入定之体,何况还可算得她师叔或者师伯,哪里敢上手,唯唯诺诺道:“……您说未死就未死吧,弟子不敢冒渎前辈贵体。”
厉无咎听得她口气勉强,极不开心地道:“又不见你对顾逸这般尊重。”
阿秋听他意思,似是定要证明他是活的方才甘心。若对她说话的不是心念而是本人,估计恨不能拿着她的手上前摸一把,以证明自己确实是活着的。而她到了此时,也确实好奇,毕竟历来证入生死关之人乃凤毛麟角,几百年亦难得有一人,何况当面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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