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玗琪默然片刻,道:“你也应听说过,上官家的君子剑,原本是传男不传女。对应君子剑的功法,便是刚猛凌厉的玄阳内功,这便是我身之中,阳劲的来源。”
她望着幽深夜空,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我们上官家的武学,其实分为两脉,雄剑为君子剑‘冰篁’,雌剑则为软剑‘七星’,是守墓人世传武学。雄剑传男不传女,而雌剑传女不传男,我是唯一一个两剑皆在手的传人。”
阿秋很想问她为何她会一人而兼此两种不同内功心法,却又知这必定是上官家族的机密,故此虽然好奇,却并不接口。
上官玗琪忽然道:“你可清楚我上官家的背景与实力?”
上官玗琪与阿秋结识已久,此刻忽然发问,自然不是要在她面前炫耀门第。阿秋想了想,如实地道:“我只知上官家历朝历代,贤臣、名相、后妃辈出,故此每一代都权势煊赫,历经数百年积累,便有如此辉煌,虽则号称文臣第一世家,实则恐怕称得上华夏第一世族。”
这个评点,却是早年自她师父万俟清口中听说。上官家的煊赫,还远在前桓司马皇朝之前,是跨越朝代周期的门阀世家。
上官玗琪点首道:“正是如此。”
她的口气既无自傲,更无炫耀,便是普普通通的向朋友求证,于她来历究竟知道多少。
须臾后,她道:“其实历史之中,上官家族的显学,是诗书经论,书法辞章,故家族历来多高人才士,名媛淑女。而武功,却只是由每代守墓人保持一线传承的隐学。上官家剑经分为两部,雌剑七星,雄剑冰篁,每一代的守墓人,若为男子则修炼冰篁,若为女子则修炼七星。守墓人终身不可离开墓地,亦不能做官出仕,这是文臣之家,不出武将的家族宗旨使然。”
阿秋想起一人,立刻道:“那前代中书令上官谨大人文武全才,可不是个例外?”
上官玗琪道:“你说得很对,他是个例外,因为他是前桓面临覆灭危机时,由司马家的皇帝,亲自指名自墓地之中召出来力挽狂澜的,按家族规矩来说,却是破例的。”
阿秋再道:“那么你呢?你会武功,必然也是守墓人的传承,那么你这般出而为飞凤卫,自然也是破例。”
上官玗琪沉默片刻,道:“也是破例。因为自愿成为守墓人者,便意味着永远摒弃世间繁华,而只求修道。若是男子,则终身无望功名利禄,封侯拜相,若是女子,则永不会嫁人,无有子嗣后人,只能在墓地终老。”
阿秋失声道:“可你是上官家的大小姐,振兴家族的担子,不应由你来背负吗?你若不嫁人也不出仕,你们上官家的未来怎办?”
上官玗琪首次破天荒地绽开微笑,道:“我们上官家的大小姐,和裴家的大小姐是不一样的。裴萸之所以被人称为裴大小姐,那是因她是东光侯和裴夫人的嫡长女。而我们上官家的大小姐,并非生来排行第一,而是同辈之中才能最为出众者,由上一任家主指定。”
她深深地道:“在我之前,上一辈的大小姐,便是我姑母。而我亦是姑母从一众堂姐妹中选出来,悉心指点培育的家主继承人。”
阿秋被弄得有些糊涂了,问道:“你既然是上官家未来的家主,为何又会成为守墓人?这二者应当是矛盾的吧,家主不应当承担着在世间为家族开拓局面的使命吗?”
上官玗琪静默片刻,最终答道:“是因为姑母的辞世,令我彻底改变了想法。我是在姑母辞世之后,才断然决定辞去家主之位,成为守墓人的。”她斟酌着,道:“其实现在想起来,当年愿意接掌家主之位,其实是因为对姑母的感激之情。而后姑母香消玉殒,我便再也没有了入世之心。”
阿秋道:“可如今的陛下,依然要召你出禁地,来皇宫侍奉。”
上官玗琪微笑道:“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我为何肯离开墓地,入宫侍奉了,应当不会再存有任何我会嫁入皇家的幻觉。”
她疲惫地道:“就让姑母,成为上官家的最后一位皇后吧。上官家影响朝政,举足轻重,为天下谋的时代,也该过去了。上官家的后人,并没有这般的雄心壮志,也没有这种能力。我们家曾为天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不欠这天下什么。”
阿秋至此已全然明白,上官玗琪之所以同意入宫,那根本和当未来的皇后没有半点关系。恰恰相反,她是要查证她姑母当年的死因。而这显然不是谢朗想看到的,故而激发了谢朗的雷霆之怒。
她忽而想起一事,迟疑道:“大小姐当初在这里,对我以剑相指,险些要杀了我,只因为你认为我是石长卿之女,这是否也与上官皇后有关?”
提到“石长卿”之名,上官玗琪神色忽然一紧,显然是在踌躇,要不要对阿秋说出家族秘事隐情。
阿秋见状,便忙道:“大小姐若不方便说,那便算了吧。”
她心中已然有了个模糊猜想,却不便说出来。
赵灵应所说,末帝怀疑上官皇后的孩子非自己血脉,上官玗琪又恨极了石长卿,口口声声要斩了她这个石长卿之女,为姑母报仇。那么显然是石长卿害了上官皇后。
可一个男子,又能用什么方法害一个女子,还是一位皇后呢?
以她对师父的理解,师父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上官玗琪咬住嘴唇,道:“此事,我亦只从十三叔公上官谨转述得知,并未亲见亲闻。”她斟酌用词再三,最后道:“其实十三叔公亦只是猜测,并无证据,皆因那人做得十分巧妙,并未有任何人对他生疑。”
不知为何,阿秋心中忽然生出不祥预感。
不为其他,只因为石长卿这个身份,曾是她师父万俟清的宫中化身。
师父数度潜入宫中又或者跟随她,结果都如雷霆霹雳,谈笑杀人。他若曾经长久地潜伏在这南朝宫廷之中,当然不会是为了积德行善,又或者兴之所至。
她听得上官玗琪一字一句地道:“仙韶院乐师石长卿,极可能是北羌间谍,他潜伏宫中,便是为了离间帝后,也是离我上官家与皇室司马家之心。末帝对我姑母生疑,便是由此而起。”
阿秋忽然发怔。
师父固然心狠手辣,心计百出,却并不是这等利用妇孺之人。
“但末帝只是猜疑,我姑母心中另有他人,却并不知道是谁,故此说他做得十分隐蔽。但他的种种形迹,却瞒不过我十三叔公布在宫中的眼线。”
阿秋心想,即便如此,连大桓前中书令,一代权臣上官谨都不能确定的事,为何上官玗琪却敢如此确定,乃至于达到一见了石长卿之女便要拿剑斩人的地步。
上官玗琪修为高绝,心性超脱,并非一般娇骄二气十足的鲁莽女子,她若如此认定,自然不会只是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
阿秋犹疑地道:“前中书令大人,理应只能推测出,石长卿可能为北羌间谍,但至于暗害皇后之事,恐怕并没什么证据罢。”
上官玗琪道:“不错。十三叔公是没有什么证据。但我,却清楚知道这一点。”
阿秋错愕道:“为何?”
上官玗琪当时亦只是个小姑娘,入宫一趟必属不易,师父那般来去自如的高手,若要做什么,怎么会有痕迹落在一个小女孩子的眼中?
上官玗琪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曾亲眼见到,姑母闻石长卿之名,而潸然泪下的情形。”
那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琰秀。
她是由上官谨带着入宫的,上官谨将她送到栖梧宫中,随意问询了琰秀几句,便先行去景阳殿商议军事。而琰秀见到她来,极为高兴,立刻便携了她的手,坐到书案之侧,先考较她近来的书文,又问她家中情形。
上官玗琪自问并非琰秀那般的才女,诗文上只是平常。其实若问她心中所向,倒更多是愿意做一个如叔公上官谨那般的剑道高手。不过既为上官家这一代的家主,这种念头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
她依次答过琰秀的问题,见书案之上散乱着一叠纸,忍不住心有所感,便问道:“姑母这些时日,还在练字吗?”
琰秀闻得她如此问,双目却忽然亮起,雀跃地道:“我最近在做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玗琪,你听说过白纻舞吗?”
《白纻》其时为江南清商乐舞的代表之作,王侯大臣宴会上时有演奏,他们上官家的男子大多风流倜傥,时常出入歌舞饮宴场所,琰秀这话,若随便问上官家哪一个男子,恐怕他们都是见识过的。不过问到玗琪这个持重木讷的闺中女儿,她却只一脸茫然地摇头了。
不过,见得琰秀如此欢喜,她亦感欣慰,皆因嫁入宫中这些日子来,她凭直觉亦知道琰秀过得并不开心。难得琰秀今日这般有兴致,她便顺其意问道:“那是什么乐舞呢?”
琰秀秀眸闪亮,娴静如水的花容闪现兴奋神色,道:“听一位好友说,它原本是吴地织女浣纱织布时所唱给情郎,表达思慕的歌曲,后来经过专门的乐工改编整理,变成了婀娜多姿的舞蹈,舞时以白纻飞扬,飘摇若仙子,算是近年来最流行的乐舞了,不过宫廷之中,还从未排演过呢。”
上官玗琪终究是未来家主,含蓄微笑道:“那姑母的这位好友,懂得的还真多。请问他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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