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玗琪立即打岔道:“究竟何事,令裴帅亲自来金陵台找我们?你又为何得知我们三人均在此?”
裴萸得以摆脱尴尬,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还敢说哩,两位飞凤卫,一位大司乐,竟然就那么在天牢前抛下陛下,不顾而去,若非少师御者烈长空为你们说尽好话,你们此刻等来的就不是我,而是照姨的龙虎骁骑了。”
阿秋在听得“烈长空”三字时,已然心头震动,却来不及问别的,只道:“此事与烈长空又有何关系?”
裴萸没好气地道:“那还不是烈长空恰好赶回,将陛下送回云龙殿。他又对母亲及岚姨解释,司乐大人当时也中术晕倒且被人带走,两位亦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跟去一看究竟。”
她又狠狠地道:“司乐大人犹好说,你虽然是陪着陛下去天牢的人,毕竟你自己也晕倒了。但上官大小姐和萧公子你怕就没有那么容易撇清了。照我看母亲和岚姨都不信,只是碍于少师颜面,不能斥责烈首座替你们开脱罪责而已。”
上官玗琪无可无不可地耸肩道:“大不了,除了我这个飞凤首座的名而已。”
裴萸为之气结道:“你倒想得开。”
转向阿秋,正色道:“陛下此刻情况极差,已无法视事!宸妃娘娘令我来召你,却是因北羌国使的先遣使团已到,带来的礼品中有带明珠一斛,白璧十双,大雁一对,这是要将提亲之议定下来,你们三人都需去前殿参议此事。”
用于朝议的徽音殿内,此刻气氛凝重,一幅山雨欲来之势。
原本属于谢朗的龙座此刻空空荡荡,而在其左右两侧,分别是宸妃与太子谢迢一坐一立,代表着如今大衍的权力中空,而暂代皇帝 的人选,便是这两位。
宸妃身前,便是垂眉低首,执着麈尾的大宫监荣遇,她座位之下,依次立着穆华英、司空照、樊缨,这些人均属于皇家核心嫡系人物;而谢迢之下,则是上官祐、公仪休为首的文武诸臣,代表着治理国家的臣工班底。
裴萸领先进殿,略一犹豫便站去了左相公仪休肩下。她虽然名义上是谢迢的飞凤卫,但此刻她对自己的首要定位,是建章师的核心人物,算是继承了父亲裴元礼作为军方代表的地位。
上官玗琪只瞧了一眼形势,便站到了叔父上官祐的肩下。她不仅是飞凤卫,更是首座,但她此刻选择的立场,显然不是皇家的“自己人”,而是作为在朝在野的上官家主和武林人士的身份。
萧长安想也不想便站去了谢迢肩下。他原本是顾逸引入,但此刻在宫中他与阿秋情况相似,并无裴萸、上官玗琪的家族背景,亦非一力匡扶谢朗的上代飞凤系,顾逸既去,那么他的飞凤卫之职隶属东宫,理论上关系与谢迢最为密切。
有趣的是,后进来的三人裴萸、上官玗琪、萧长安,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最终选择的都是谢迢一面。
此刻殿中,便只剩下了阿秋还没有选择站位,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便落在了她身上。
是选择作为皇家的嫡系,还是作为代表士民的朝臣一方,在如今局势中,其位置自有着微妙区别。这本身并不绝对对立,因两个阵营的人本就有千丝万缕关联,但有个孰先孰后,孰重孰轻的问题。
宸妃和荣遇想必已经料到此节,为避免造成皇权与士民直接对立的局面,故此让太子谢迢成为群臣的代表。这般便暗示了,大衍未来的君主,始终是和黎民百姓站在一边的。而皇家妥帖周全、致力团结上下的态度,亦可想而见。
宸妃见阿秋伫立在正殿当中,并无站去任何一方的意思,微笑道:“少师初出茅庐时,所用兵器为‘镂月’剑,其锋锐不可挡,少师持此以平叛定朝纲。但到诸事平靖后,少师便再不用剑,所用兵器改为量天尺‘玉衡’,有平衡天下,运转璇玑之意。”
她再道:“此刻司乐立身所处,不偏不倚,权衡正中,持天下之中枢,却令我想起少师的‘玉衡’来,确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宸妃说完此番话,众人方恍然大悟,为何阿秋自进来便立于正中位置,由得剩下三人各拣其位,她却无丝毫动摇偏倚。
原来阿秋所想的,正是宸妃所说。她方才想的便是,若是顾逸在此,会选择站在哪里。答案当然是站在万民与君主之间,监察施行,平衡权量。她心中如此想,便自然而然站在了最中央的地方。
见宸妃垂问,她行礼回答道:“臣确是如此想,如娘娘觉得不妥,可为臣指定位置。”
这回答有礼有节,表明虽守顾逸本愿,但仍守臣子本分,也愿遵从君王之命。在场均是久经宦海风波的官员,纷纷投来赞扬眼光,深觉得这位司乐行事为人,分寸井然,不但丝毫不失少师传人的体面,也深明上下主臣之分。
宸妃亦露出了然微笑,温言道:“你就在此很好。”又向下方道:“拿上来吧!”
荣遇躬身应诺,向殿外扬声道:“上殿呈献!”
但见一列十个黄门小内侍进入殿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漆盘,鱼贯而至玉阶前跪下,将手中漆盘放置阶上,再深深一拜,而后退下。
宸妃身后穆华英冷哼道:“荣监训练寺人,似亦如练兵,只看这十个小内侍皆进退有节,从容有度,便知律令严明。”
荣遇皱纹宛然、长眉低垂的脸上笑容不改,谦虚道:“夫人谬赞,自前朝累迁至今,一些小能耐而已。哪及得夫人在天牢中的手段,那才是神鬼皆惊。”
宸妃打岔道:“这便是宁王斛律光遣先行使团送来的国礼,诸位卿家可有建言?”
但见为首的漆盘内,堆叠着半尺多高的明珠,其形大小不一,大者如雀卵,小者如莲子,均是光泽闪烁,其亮足以鉴人。即便再于珠宝玉石外行之人,从其个头和光彩亦可看出价值不凡,必是稀世奇珍。
第二和第三个漆盘内,则各托着白璧五双,共为十对。其玉质晶莹通透,有细腻如冻,有浑厚如脂,寥寥数笔雕工亦神韵非凡。以阿秋的眼光看来,每双玉璧,价值必定不下千金。
第四个漆盘中便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乃是一对以丝绳绑缚在一起的大雁,犹自伸头辗转,交颈顾盼,圆目炯炯有神。
其后的漆盘中,便是依次堆着金簪、珠冠、绫缎,光滑如墨缎的玄狐皮,锦绣斑斓的貂毛。每一样均看得出是上好且价值不菲之物,即便在如今的建章宫亦不常见。
且每一样,都看得出来,是送于女子之物。
阿秋见得这满殿锦光闪烁,奇珍堆砌,却没来由想起一段往事,心中只觉得这手笔极为熟悉。
先礼后兵。凡动大凶之兵,必先以重礼束之笼之,做成喜兆。
她的目光不由得投向萧长安去,而萧长安显然也想到了与她同样的地方,在谢迢肩下向着她微笑耸肩,表示这一次可不是他做的。
当年萧长安之长姊萧羽在隐世宗时,萧家为逼迫隐世宗宗主厉无咎交出人来,便曾以浩浩荡荡车队,带着二十抬红缎喜礼,来到隐世宗所居的大宛山脚下的浣花城,张扬得人尽皆知。
当时代表萧家前往隐世宗的,正是萧长安。可这次萧长安已断然否认。
藏在其后的另一个名字,就这般影影绰绰浮现出来。
北羌宁王斛律光,萧羽曾经的未婚夫。
萧家那时无论多么想逼萧羽回家来,若不得斛律光的许可,断不可能抬着他的聘礼去偏远西南的浣花城。
此时此刻,旧事便在眼前重演。阿秋情不自禁地,便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欲取先予,先礼后兵。这位北羌王者竟然如此深通兵法谋略,绝不可轻视。
首先发言的却是左相上官祐。无论资历年纪,他在群臣中都为尊,亦足以担当这个发话人。他皱眉道:“无论明珠玉璧,都是聘女为妻的聘礼,而大雁自古以来更是我们汉族约为婚嫁的聘礼,更不提这许多首饰衣裳。北羌送这些,是要娶我国公主的意思么?可我国并无公主。”
虽然上次墨夷明月作为先遣使者入朝,已然提到了和亲之议,而南朝亦表明会考虑此议,但那时并没有明确约定,是娶还是嫁。
但北羌如今送过来的是聘礼,意味着必然是求娶。
虽则后来殿中群臣散后,赵灵应、穆华英等亦和谢朗商议过这种可能性,并几乎默认,若北羌真的要娶,只能是从门阀中拣选一位贵女册封,以公主名义出嫁。但上官祐等外臣是不知道这一节的。
明面上摆着的事,就是大衍如今,并无公主。
公仪休眉头紧皱道:“臣以为,有无公主并非是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最要紧的,是我们是否要收下这些聘礼,答应这个要求。”
他的话说得婉转,但含义很明显。娶公主不过是个噱头。大衍要决定的,是是否要与北羌结所谓的秦晋之好。如若不打算接这个茬,聘礼便需坚拒;如若打算与北羌永以为好,那么没有公主也可变一位出来。不要搞错努力的方向,这才是重点。
上官祐摊手苦笑道:“请问在场诸位,谁相信我们可以与北羌人,永以为好呢?”
诸臣纷纷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更连着唏嘘之声。
在场的臣子除了少数出身本土世族,大部分是北迁而来的高门出身,北方胡族铁蹄扫荡中原时,烧杀抢掠甚至屠城的悲惨记忆,仍未远去。这心理阴影的浓重,不是一两代人便可磨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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