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道:“你不可能永不面对我们南朝的中央军建章师,也不可能永远隐藏自己的实力!‘少师琴’被称为南朝三绝之一,可是少师震慑天下,凭的是镂月剑的杀伐征战!”
对着裴萸犀利如电的目光,阿秋的脊背终于渗出冷汗。
裴萸终于开始怀疑她了。
裴元礼遇刺那一夜,阿秋曾经与裴萸照面,当时她所用的,是墨夷明月借予她的“裂虹”,而所用的剑法则是自顾逸和上官玗琪剑法中自行悟出的剑式。
因是从来没有人用过的剑法,故不可能有人认得,也不虞被他人看出路数。
但是一夜之中,京城不可能平空出现三个没有背景来历,而力足以扛两代飞凤的武林高手。
事后裴元礼与李重毓决斗而亡,而阿秋是那个帮着李重毓一路杀出重围的人。她在这过程中所展现的高明身手,以及硬接裴萸那一箭的魄力,固然不能说明她就是前一夜刺杀裴元礼的人,而她自也可以说一切是顾逸的托付,但是穆华英和裴萸不可能因此就对她毫不怀疑,恰恰相反,以所有形迹而言,她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人。
因舞伎之故,她与神獒营有宿怨;因刺杀黄朝安之故,她险被穆华英鸩杀在天牢。现在她又态度坚决地站在李重毓一方。
那么于决斗前夜,会去裴府刺杀裴元礼的高手,她当居嫌疑之首。
没有人比裴萸和穆华英更清楚,三个月前她陷在天牢,由得穆华英喂毒时,至少外表看去,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舞伎。而短短数月时间,无论顾逸何等本事,都不可能教出一个足以空手接“噬日箭”的高手。因为这根本不符合自然规律。愈是真正高手,愈明白这个道理。
上官玗琪并不明了此前这种种,但仍不得不承认裴萸的说法确有道理。
她叹了口气,向阿秋道:“你若要取得如少师的地位,就必须展现如少师一般的实力。若你真的有这个志向,当下的危机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又向裴萸道:“大小姐此番是要与司乐大人在校场公开决斗么?本人可以做仲裁见证。”
裴萸笑道:“不急。我们先选人。”她一面按辔而行,一面朗声向众人道:“我身侧这位,便是当今的大司乐,也是少师顾逸的传人。今次我请她与上官首座前来,是为《韶》、《武》大乐甄选演出武士,愿参与者,可跟我们来。”
她这一句说完,却无人动,反而是不少人向阿秋投来嘲笑眼神,甚至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裴萸虽是逼阿秋决斗,却并无落她面子之意。低声解释道:“这些人都是贵族出身,大多将舞伎视为玩物,歌舞之类都是愉人眼目的玩意儿,故此决不会心甘情愿去排演乐舞。这亦是我非要司乐大人亲来一趟的原因。”
上官玗琪皱眉道:“可乐舞并非都是娱人眼目的女乐,我们于国宴所呈演的《衍世宁》,乃至我所习的剑舞《乾坤定世歌》,都可算仪礼之舞献。古代贵族亦多习六小舞以约束身心,修正性情,只是如今这传统已丧失了。”
裴萸似笑非笑瞥了阿秋一眼,口中答道:“谁说不是呢,但世风如此,就看我们司乐大人的本事了。”她以鞭梢指着军营,意气风发地道:“如何令这些出身贵族的士兵知道,侍奉乐舞之道的女子虽与征战沙场的男儿不同,却同样值得尊敬,这便是大司乐要做的事。否则,即便你可以杀掉一个黄朝安,却无法改变千百年来,人们对于以艺娱人者的偏见,男子对于女子的偏见和俯视。”
上官玗琪道:“可这谈何容易。”
裴萸大喝道:“若是容易,又何须我辈?我们若想赢过北羌,无论文武之道,都必须上下一心地精诚合作。若是仍然彼此猜忌,互相掣肘,前代的覆辙还不够多吗?”
她这一句,却是大声说出来的,神獒营军士人人听到,却尚未来得及明白其意,已听得阿秋喝道:“好!裴帅此议,我应了!”
而后,她挺身纵马而出,向着眼前黑压压的神獒营军士大喝道:“本人石挽秋,关内侯李重毓就是由我放走,此刻裴帅约我于校场决斗,死生由命。有谁愿意陪裴帅一起下场的,可就此跟来!”
说完这句,不等诸人反应,阿秋策马扬鞭,径往中央插着最高帅旗处一路奔驰而去。
而听到这句话的神獒营军士,已自鼓躁更甚,立刻便有数十个最为胆大不服气之人,提着兵器快步直跟了上去。
而余下的人反应过来,亦是血气上涌,各提枪斧刀戟,纷纷向校场中心直涌过去。反而将裴萸和上官玗琪二人撇在了后面。
上官玗琪变色道:“她要以一敌千?她莫不是疯了?”
裴萸亦未想到竟会是这个局面,狐疑不定地道:“她是否从未在军队里呆过,故而不知挑衅全军战心的后果?”
上官玗琪怒道:“她自然没有在军队里呆过!但是裴帅你大概也不知道,这般挑衅少师传人,会有什么后果罢?”
裴萸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脊背瞬时如一桶冰水浇下。
上官玗琪盯视着她,苦笑道:“少师当年的成名战绩,便是以一人提镂月剑镇守宫门,屠戮横州叛军精锐近千人,以至于宫门前血流漂杵,遍地尸山血海,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他就是办到了。”
当阿秋翻身跃下马背,独立于校场正中心时,她所看到的,便是西边天空那轮即将沉下的红日。
晚霞层层叠叠,绽放出各色紫、蓝、明、暗的色线,染在天际,
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的敌意与人声,纵马过来的上官玗琪和裴萸,此刻对她来说,都成了身外之物。
她在专心地听着一样东西。
剑鸣。
自她腰间镂月剑的剑鞘里,不住传来微弱剑鸣之声。
她已然完全听懂了裴萸的意思。
也很明了裴萸并非全是恶意。
正如裴萸所说,在政治的风云搅动里,人必须有自己的立场,而只要有立场,便不可能没有敌人。
她当初承担了刺杀裴元礼的任务,又肩负起护送李重毓出城的使命,就该想得到,建章师必定将视她为敌人,也必定会实施报复。
裴萸所做的,不过给了建章师和她一个公平了结此事的机会。
她若想取代顾逸的位置,便不可避免地要与建章师合作,且必须取得他们的真心景仰。无论这景仰源自爱戴,又或是恐惧,都一样。
无论作为敌人还是未来的战友,裴萸作为建章师的主帅,也都希望掂清楚她的真正份量。
剑鸣之声起初甚微,而后愈来愈大,甚至盖过了一切其他声音,变得犹如黄钟大吕,震耳欲聋。
她首度感到自己与“镂月”精神相连,而此剑亦仿佛成了有灵的活物,正以一把剑的锋锐,回应着校场内正汹涌而起的滔天敌意。
虽然她清楚知道,此刻身前身后数千蜂拥而至的士兵,若非裴萸仍在约束弹压,必定会一拥而上将她砍作肉泥。但奇怪的是,她心中竟然无一丝一毫恐惧,而只有清明如水的洞察通透。
手中的“镂月”剑势不住加强,正不住告诉她自己的强大。
她毫不怀疑,这是一柄曾饮千人血的利刃。它的强大一直隐藏于它精巧美丽的外表之下。
阿秋屹立在校场中心,以极其流畅优美的手势,缓缓拔出剑来,斜指身前。
她垂着目光,并未看任何人,她的剑亦没有指着任何人。
以她为中心,前后左右三丈开外,均被潮水一般涌来的神獒营军士团团围住,犹如铁桶金箍。但就是没有人敢走近她三丈之内。
因为每个人都感觉得到,那便是镂月剑随身动,一瞬之间的攻击范围。
裴萸一向从容,此刻亦惊疑不定,问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怎地这般奇怪?”
她本身是战场和武林的高手,杀伐征战不在话下,但从未感受过这般奇异的感觉。
像是飓风的中心,正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但看上去是近乎诡异的平静。
上官玗琪闭目感应片刻,睁眼断然道:“在你给予的压力下,她突破了剑手‘以气驭剑’的境界,终于达到‘以心驭剑’的门槛。但是我建议你立即约束士兵,后退十丈之地,并向她喊话,与她公平决斗。”
裴萸不解道:“为何?”
上官玗琪冷静地道:“被激怒的军队,便如一头巨大的獒犬猛兽,失去理性下没人能制。但是你此刻试着去感受下,与‘镂月’心神相连的阿秋,便会发现那也是一股无人可预知的毁灭力量。”
她再道:“她此刻的突破,并非在打坐当中自然突破的,而是被神獒营的凶残桀骜给激发出来的,故此后果难料。你若不想今日神獒营化为血海地狱般的修罗场,最好立刻压制他们,不要再鼓噪挑衅。”
上官玗琪在大衍被称为门阀第一剑手,亦有“剑仙”之称。若只论武学境界和修为,南朝之中这一辈无人能及。
裴萸立刻便喝道:“全体后撤,不可乱动,违令者斩!”
她这一声是运足内力喝出,整个校场无人不闻,而原本群情激动的军士亦被这一喝之下,清醒了不少,立刻服从军令,向后撤退,让出当中一大片空地来。
阿秋这时开口,一字一句地道:“神獒营可选出五十六名军士,与裴帅一起,向我挑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