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情是何物

顾逸好了,他可以恢复视朝理事了。可是她甚至都没有等到他见她一面,亲口和她解释……昨夜的事。

她年纪虽少,却早已是一方枭雄,神兵堂主,并非寻常女流,也知那时的顾逸并非正常状态,并不是打算让顾逸负什么责任。但是,即便是作为普通朋友,难道她帮了顾逸,顾逸就不能当面和她说一声感谢吗?

连他恢复的消息,她也是从旁人口中听到。

连耳畔崔绿珠玩笑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了:“那我们阿秋的职位据说还是皇上和宸妃一起定的呢,且整个乐府仅有一人,不更有面子吗?”

阿秋自问从来不是斤斤计较,拘泥细节的女儿家,此刻却生平第一次,感到深深的落寞和失望。

是一颗心如坠到谷底的感觉。

她是洒脱,却不是笨,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顾逸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他或者拘谨,却仍会陪着她玩、由着她闹,教她东西,亲自送她回来。即便他真有公务要忙,他也会似是漫不经心地同她解释。

而不是如现下般,干净利落地把她抛开。

顾逸心细如发,不会因粗枝大叶或者事多会犯这种错误。

阿秋一边茫然的走着,听着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心中渐渐明了。

他是在避嫌。

他不想她误会。

张娥须的声音还在响着,是充满遗憾的语气:“可惜呀,我们有很长一阵子不会在宫里见到小萧了。知道他不是宦官那一刻,不知多少姐妹们都开心得睡不着觉呢!”

崔绿珠也有同感:“是啊,可是他说他是飞凤卫者中唯一一个男的,顾逸少师说正好不需避嫌,可带他出去历练。我原先还以为他只是从乐府调往东宫,好歹在一个宫里,还是能再遇见的。可他这么一走,我觉得整个宫里都没什么趣了。”

阿秋听得自己的声音木然地道:“少师……不,小萧去了哪里?”

张娥须正确地回答道:“关内侯要带八万朔方军南下——朝觐,顾逸少师亲自去劝说他将兵马留在长江之北,少带些人来建章。”

事是大事,只是顾逸——若他想,不会一句话的时间,也不留给她。

秋意已近,黄叶萧疏,勾连寂寞,远近水榭歌亭,似都消沉而无颜色。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

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

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

直到此刻,阿秋忽然懂得了《白纻》歌辞中的心意。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抬头再望着煌然的宫城之际,阿秋竟生出了与崔绿珠一般的感想。

“……好歹在一个宫里,还是能再遇见的。可他这么一走,我觉得整个宫里都没什么趣了!”

所为何来?

为权。为身后的兰陵堂。

那为何那人一走,竟似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生机?

这便是情之为物。

阿秋便是怀着这般失落的心情,踏进乐府议事的庑房大厅的。

一位长眉低垂,一身朱红锦袍的老宦官,手握着圣旨,微笑着站在大厅正中。

乐府最高宦官首领,承华令安公安道陵早已处于半隐退状态,却为了这道给阿秋的旨意亲身前来,可见如今乐府对她的重视。

阿秋是一眼便从他腰间所挂的金色莲花令牌——天机令,便认出这是安公的。

而以萧长安与他的关系,阿秋也已经猜出,承华令安公,大约便是当年入宫的四位武林高人“天机四宿”之中的“箫中圣手”安世和。

安道陵若非武林中人,不会没来由地替萧长安掩饰身份,让他混在乐府之中。

但阿秋当然不能让安公察觉这点。只因为她自己若非武林中人,而只是一个普通乐伎,就断不会了解这许多武林往事宫中秘闻。

她却不知道,她来乐府的第一夜,就曾引起过安道陵的注意了。但那并非因她漏了破绽,因为安公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盯着乐府每一个人。

是因为那时的顾逸盯上了她。

因为她吹奏的那首《长安风》。

阿秋规矩上前拜道:“舞部生徒石挽秋,拜见安公。”

安道陵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并未开言,眼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慈爱之情。

而阿秋亦为这样的目光,心头感到震撼难言。

即便是师父,亦从未这般直接地将对她的慈爱之情,以目光清楚明白地表示出来。

她做了什么,以至安公这般地看重她?

安道陵见她惶惑不安,哑然失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将金漆封印的圣旨函匣就那般随手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吧。”

又意味深长地道:“本来传旨,是该我诵读,而阿秋你需跪拜叩谢才能接的。横竖这里并无旁人,我们随意即可。”

阿秋背上冷汗交流。

安道陵这般说,是摆明了已知道她武林中人的身份。

她不敢答话,只得恭恭敬敬接过函匣,安道陵可以不拘礼,身为乐府级别最低的舞伎,她却不敢就那般随手拆开来看,因此将匣捧在手中,望天预备行三跪九叩大礼,然后再拆。

谁知安道陵却并非客气话,见阿秋要跪,他早已袍袖拂动,以一支紫竹箫抵住了她下跪趋势,斩钉截铁道:“我说过了,不用跪。”

又加重语气,意味深长地道:“以后你会知道,我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不跪圣旨是有道理的?阿秋虽然有些发愣,却还是道:“谢谢安公。”然后规矩拆开圣旨,低声诵读一遍。

谢朗在旨意中写明,乐府伎生石挽秋,乃前代仙韶院之后,又传承前代白纻之舞,姿貌美淑,为舞部第一人。最重要的是,品性才德亦光曜祖宗,敢于冒死于御前抵挡白虎,救援太子,乃忠慧兼具之好女子。今除去乐籍,还为良籍,并加封乐府正六品典乐。

安道陵的目光瞬息亦未曾从她的面庞稍离,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阿秋读完,心中觉得应该作出感激涕零之情,可是安公在侧看着,她着实表演不出来。只得强颜欢笑道:“石挽秋谢陛下隆恩。”

安道陵笑道:“可是觉得赏得轻了?毕竟你救的是一国储君的性命,古有冯媛当熊,今有石氏当虎,我若是赵昭容,必当把你写进列女传。”

他说得有趣,阿秋亦不再紧张,老实地道:“赏得不轻了,光是脱离乐籍这一项,就是好多人求也求不来的。”

安道陵正容道:“正是如此,我朝自上而下赏罚公正严明,亦不会因私宠私谊而有所偏颇。你虽救了太子一命,指望这个一夕飞黄腾达却是不现实的。但你得以脱去乐籍,成为良民,已经得到了在这个社会中,继续往上走的踏板,典乐虽然是六品小官,却已登仕途入门之阶。你只须好自为之,必有后福,毕竟陛下,娘娘和太子都还惦记着你。”

阿秋听他解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充满着对自己点拨提携的味道。

不但乐籍与良籍有天壤之别,官与民亦有天壤之别。简单来说,那是种子的不同。

正六品典乐虽然官小,但从此亦可以渐渐晋身至士大夫阶层,与庶民走卒,又或者宦官宫女之类的奴才,是全然不同的了。

若阿秋真的是乐户出身,这一道旨意便改变了她三代的命运。即便列祖列宗也要感激涕零,确不为轻了。

阿秋再欠身道:“阿秋谢安公指教,不敢以此为轻。”

同时心中估摸着,安道陵这般反复提点,怕是因为他担心,在一个兰陵堂神兵堂主的眼中,这赏赐跟没赏怕是没什么两样。一纸轻飘飘的脱籍,一个芝麻般大的小官儿,却是许多人毕生也求不到的荣宠。

安道陵深深地道:“陛下的赏赐便是如此了。但我本人,还有一点额外的谢意。”

阿秋错愕,便推却道:“效忠陛下乃奴婢本分,妾哪里敢当安公格外的赏赐。”

安道陵自腰间摘下金色莲花令牌,递给阿秋道:“便是这枚天机令。”

天下如今有三令,其影响力最为巨大。

其一,为顾逸的“少师令”,所到处无论官府、商会、武林,无不给三分面子,配合行事,否则视为与抗旨谋逆同等罪名。

其二,为兰陵堂的“刺秦令”。也即是阿秋手中的匕首“刺秦。”刺秦到处,所有江湖人都会退让三分,这是因有兰陵堂的强横实力以做支撑。

其三,则是安道陵手中这枚“天机令”,如果说前二令的能量主要靠国家机器和强横实力来保证,那么天机令象征意义多过实际,是中原武林德望道义的象征。

持天机令者,可号令武林白道众家门派,凡持令者所嘱,名门大派无不遵从。

阿秋直如被架起来火上烤一般,几乎汗流浃背道:“妾何德何能,不敢拿此。”

天机令和刺秦令,可以说天然是死对头。

持刺秦令者,往往只想颠覆天下,王朝代立;而持天机令者,则有保护山河社稷稳定的天职。前代入宫的天机四宿就是如此。

她若一人而持两令,她怕这两个令会趁她做梦时打架。

而且,她还有一块顾逸亲自给的——少师令。

安道陵微笑道:“你认为自己不该持有,可你已经做了天机令要求做的事情。”

阿秋蓦然反应过来。

事实确实是如此。

在师父入宫以魔音乱《白纻》时,她选择与顾逸、钟离无妍联手压制了师父的箫声,逼得他败走而去;

在白虎袭击东宫太子时,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却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选择保护东宫。

那么在象征正义的天机四宿眼中,她已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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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秦令:司乐倾城
连载中孤虚侯 /